第177章 裴元的迴旋鏢

  第177章 裴元的迴旋鏢

  裴千戶萬萬沒想到,區區一個快遞小妹,進入官場不到半年,竟有了如此蛻變。

  「你完了。」裴元搖頭惋惜。

  隨後也不理會她,自顧自在汊河集轉悠了起來。

  裴元之前逛過幾個集市了。

  對這種集市的分布,也有些了解。

  同樣是大宗物品,也不是所有的物品都要在船上存放,所以碼頭附近必然會有些交易的場所,或者倉儲的庫房院落。

  比如說北方運來的皮毛,就最好放在乾燥的地方,還有一些藥材也需要及時運到岸上存儲。

  只不過這些貨物,和大豆這種流通性大,客戶廣泛的優質商品比起來,就有些不夠看了。

  要知道在明朝的時候,淮安稅關的稅收,一度占到全國商業稅收的一半。

  而淮安稅關的主要稅源,就是來源於大豆。

  若是搞定了大豆的問題,那得讓韓千戶少操多少心。

  裴元沿著靠河的街巷走著,默默的觀察著那些疑似倉庫的地方。

  只不過他是生客,並沒人上來招呼。

  裴元試著上去詢問,庫房裡存了什麼貨物,那些守衛頓時警惕起來,接著客客氣氣道,「這裡已經有人租下來,您請吧。」

  裴元也不惱,笑問道,「難道你們主人家不做生意的嗎?」

  那守衛答道,「做生意自然是在前街。哪有做生意不去找主人,先來翻庫房的道理?」

  裴元啞然無對,只能悻悻離開。

  又繞了幾條街。

  裴元見很多倉儲庫房的看守並不嚴密,只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原因。

  這種大宗物資偷的少了,值不了幾個錢,還容易招來禍事。

  偷得多了,動靜就小不了,也方便那些守衛呼喊支援。

  所以除了門口有人把守,裡面倒還清淨。

  裴元回頭,瞥了一眼宋春娘,頓時有了主意。

  他向宋春娘招手,示意她過來,隨後吩咐道,「你進去幫我看看,裡面存的是什麼貨?」

  「這不好吧?」

  正縣級幹部宋春娘對這種偷雞摸狗的行為,已經有些抗拒了。

  「去不去吧?」

  正五品的裴千戶對正七品的宋春娘展開了威壓。

  宋春娘當年能混出淫賊「十里香」的名頭,靠的就是一身偷香竊玉的輕身功夫。

  被裴千戶職場霸凌之後,只能乖乖的竄牆而入。

  不一會兒出來,手裡撒了一把茶葉,「都是茶。」

  裴元默默把地方記下,又帶宋春娘換了一處。

  宋春娘依舊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去,這次什麼都沒拿,只回了一句,「棉布。」

  「走吧。」

  裴元見這處巷子幽靜,打算多查幾家。

  誰想剛到了第三家,宋春娘出來的時候就灑出一把黃澄澄的東西,「豆子。」

  裴元反應都慢了半拍,過了一會兒,才吃驚道,「大豆?!」

  宋春娘歪頭,「不然呢?」

  裴元愣了愣,這裡怎麼會有大豆?

  他勾勾手,帶著宋春娘又去了臨近的一家倉庫。

  先是聽了聽牆裡的動靜,隨後示意宋春娘。

  上!

  宋春娘也不廢話,很快就進去轉了一圈,出來的時候,又扔過來一把豆子。

  「還是大豆!」

  裴元的心頓時激動起來,他忍不住詢問道,「多嗎?」

  宋春娘打量了那院子,又比劃了下,「一麻袋一麻袋的,各倉庫堆得滿滿的。」

  裴元心中的疑惑加重,喜悅也升起幾分。

  他連忙又讓宋春娘把附近的幾個疑似倉儲的大院子翻了個遍。

  十家竟有七家裡面儲存的是大豆。

  裴元終於忍不住心中的震驚了,「怎麼會是大豆?」

  宋春娘也弄明白裴元疑惑的點在哪裡了,她納悶的問道,「為什麼不能是大豆?」

  裴元聽宋春娘說的理所當然,又想起宋春娘快遞小妹的本職身份,心道莫非這妮子知道究竟?

  他當即詢問道,「據我所知,大豆的交易十分流暢,又因為裝卸麻煩,都是論船買賣,直接將貨物原船運走,怎麼這裡會存了這麼多?」

  宋春娘醒悟了裴元話里的意思,忍不住笑了出來,「因為這裡是汊河集啊。」

  裴元看著宋春娘這個謎語人,等待她覺悟。

  好在宋春娘是個識趣的人,很快解釋道。

  「北方運豆到淮安,不止是一條路。除了走北向的大運河,還可以從河南走淮河,然後通過洪澤湖,和大運河匯聚,再進入淮安。」

  「不過這條水路經過盱眙澗溪,那裡的惡棍無賴勾結了縣中官民,圍堵生事,人為的攔截了這條水道。」

  「之後,那些人引誘水路通往淮安的貨船,改走陸運,把貨物先運到這裡,然後通過汊河集,用貨船經由寶應湖,再運往南方。」

  裴元聽到這裡,不可思議道,「這樣無法無天,攔堵水路,難道沒人管管嗎?那些商人難道沒有告到朝廷去?」

  宋春娘笑道,「第一次嘛,大多是強迫的,嘗到甜頭之後,他們就爭先恐後的往這裡來了。不然的話,為什麼汊河集是淮安最大的集市?」

  裴元不解,「水運轉陸運,又轉水運,不但繁瑣而且還花費不少。他們這是圖什麼?」

  宋春娘一語道破其中玄機,「因為如此一來,正好避過了淮安稅關。商人們只要走過一趟,看明白了這裡面的門道,哪個不是笑得合不攏嘴,誰還會去告官?」

  宋春娘一提淮安稅關,裴元就全明白了。

  只是如此一來,越發覺得不可思議,他納悶道,「這麼明顯的偷稅漏稅,那淮安稅關就不管管嗎?」

  宋春娘見裴元問出這般沒有常識的話,不由輕笑道,「怎麼管?他們憑什麼管?朝廷設置淮安稅關,是讓他們收取運河上的商稅,又不是讓他們收陸地上的稅。」

  裴元詫異道,「那些貨物不是從淮河經由洪澤湖,進入淮安的嗎?這難道不是本該計稅的商品嗎?」

  宋春娘又伶牙俐齒的反駁道,「那不是還沒到淮安稅關嗎?要是河裡的商船就收稅,那他們為何不去黃河、長江里去收稅?」

  裴元聽完,弄明白這邏輯了。

  除非淮安稅關,敢說能收全天下的稅,否則就只能乖乖的在淮安稅關收稅。哪怕貨船明晃晃的就在稅關附近,把商品運到陸上,然後再倒船往南運,也不能收稅。

  因為那是天子沒授權給它的收稅範圍。

  只能說「六」啊。

  裴元對一事有些不解,「朝廷也不是講道理的吧,這些商人如此妄為,難道官府還要拘泥於律法不成?」

  宋春娘沉默片刻,很有內涵的問道,「千戶的意思是,哪怕他們不進入稅關,也可以直接搶?」

  裴元被這迴旋鏢打到了臉上,只能尷尬道,「確實要講點規矩。」

  宋春娘也見好就收。

  「千戶伱想想看,淮安稅關收的錢,要麼進了戶部,要麼進了內承運庫,和淮安府是沒有關係的。」

  「可若是從洪澤湖南下的那一部分貨船,改走陸路,經過汊河集南下,山陽縣地方上就可以藉此徵稅了。」

  「除此之外,盱眙縣的無地百姓,也能依靠搬運輸送貨物,得到餬口的機會。」

  「稅關以南,寶應縣的貨船,也可以不必過稅關,就得到許多生意。」

  「只要這些花費,低於稅關的徵收,那麼商人們就會樂意配合地方上做這些事。」

  「那麼,誰會管?」

  裴元思索了下。

  也就是說,這個商業鏈條拉長了,利用原本繳納稅金的份額,直接盤活了從盱眙縣到寶應縣,沿途三縣的經濟。

  而且聽上去,參與分配利潤的人更多,商業模式好像更健康了。

  可是,原本要用稅金去彌補的國庫呢?

  朝廷沒有足夠的軍餉,也沒有足夠的錢財賑災。

  然後呢?

  再苦一苦農民?

  裴元長嘆一聲,無解。

  不過好在,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無解。

  起碼裴元的煩惱,不就解決了?

  裴元向宋春娘詢問道,「那你知不知道,這些大豆會在這裡存放多久?」

  宋春娘道,「不好說。盱眙那邊剛開始開發這條通路的時候,是讓牙人包買,承諾若是找不到買家,就由他們全部吃下。」

  宋春娘又解釋了一句,「一般的包買,都是牙人和縣中豪強合夥,湊錢把貨物買下,然後向外發賣。」

  「但是盱眙的牙人和豪強不同,他們是直接把貨物接下,等到發賣之後,才會給貨主錢財。」

  裴元聽了,本能的說道,「這裡面就有門道可做了。」

  宋春娘笑道,「對。像是那種挪新款抵舊帳的事情,就不必說了。有時候遇到奸牙,更是會有捲款跑路的可能。偏偏很多客商都是外地的,遇到這種情況求告無門,只能自認倒霉。」

  裴元不以為然道,「那不經那些牙人之手,不就行了?」

  宋春娘走鏢時聽客人們抱怨不止一回了,對這裡面的事情葉門兒清,「他們只要掌握好貨船向南發貨的節奏,誰能有辦法?那些拖得起時間的還好,無非是寄存貨物等上一段時間。那些拖不起的,就只能把貨物折兌給那些牙人。」

  裴元無語,限流是吧。

  接著又想到一個問題,「既然如此,那些商人為何還要來這裡,直接走淮安稅關不就好了,就算是交上一筆稅錢,也能免掉這麼多的糟心事。」

  宋春娘聳聳肩,「那有什麼辦法,這些牙人們勾結豪強坑賣家,但是不坑買家啊。而且這裡的貨物確實便宜,他們把體系運轉起來後,大量的買家都來了汊河集。」

  「你想想,若是走淮安稅關,就要和大運河山東方向來的貨物競爭。如此一來,不但繳了稅,而且還要面對更多的賣家,和更少的買家。這一里一外,還不如來汊河集碰碰運氣。」

  好吧,裴元真是服氣了。

  不愧是大明最繁榮的地方,把平台和渠道玩的明明白白的。

  這樣一來,倒也解答了裴元的疑惑了。

  為了限流,允許向南運貨的貨船必然就少。

  這樣遠來商人就不得不租用這裡的倉庫貨棧,東傢伙計也要留在這裡吃喝拉撒,將一部分利潤留在這裡。

  那些耐不得時間的,或是熬不住成本的,又會把貨物押給本地的牙人或者豪強發賣。

  先把客人留住,形成集市。

  再掌握買方和賣方,構成了一個完整的貿易生態。

  這同時也就意味著,汊河集中有著非常充裕的物資和資金積壓在這裡流動著,完全能讓韓千戶拿著那十萬兩銀子進來鯨吞豪取。

  至於那些地痞奸牙是否會趁機做什麼手腳,呵呵。

  裴元看看天色,索性趁著還有點時間,帶著宋春娘四處轉了幾圈,把臨近碼頭的幾條街都探了一遍。

  那些倉庫里積存的物資,也都做了個統計。

  趁著吃晚飯的時間,裴元挑了個酒樓,要了個房間,又讓宋春娘去櫃檯取來紙筆。

  先草草的把汊河集的地形畫了,然後重點標註了那些倉庫儲存的物資。

  裴元的這地圖備註的十分詳細,不但分門別類,還特意標註了數量,以及按當前市價估算的大致價值。

  韓千戶有這地圖,就能對這邊的情況一目了然。

  裴元將地圖捲起收好,心情大暢之下,胃口也很好。

  宋春娘也不是什麼客氣的人,運筷如風的和裴元爭搶著。

  沒多會兒工夫,兩人就風捲殘雲的吃飽喝足。

  出來酒樓後,宋春娘提議道,「這種地方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就算住在客棧,也說不上安全。我家的鏢局拜的三元宮的山,認識點門路,要不要去那邊借宿一晚。」

  「嗯。嗯?」

  裴元扭頭看著宋春娘,目光又移到了作為背景的陰沉夜幕上。

  是不早了。

  然後目光又移回宋春娘身上。

  陌生的環境,熟悉的女人。

  陳頭鐵和程雷響這兩個礙眼的撲街仔也不在跟前。

  如此天時地利人和,要不要和鐵子好好交流交流?

  裴元目光移動,輕咳一聲,主動提議道,「住在外面吧,你現在是錦衣衛了,不好和江湖勢力再打交道。」

  說著,手指爬爬爬,順勢攬過細長的腰。

  宋春娘眼睛一翻,白了下頭男一眼,「想什麼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