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7章 武周天子性情剛烈，難免玉石俱焚
眾目睽睽之下，一身黑色蟒袍的李絢，緩緩的站了起來。
稍遠一點的人，依舊透過他身後四丈高的木板頂部，看到紫微宮亭台樓閣的廊檐。
李絢認真的對著眾人拱手道：「若是不顧死傷，最多七日，本王就可以攻陷紫微宮，恰好花大智將軍率領一萬精兵和兩萬關中府兵抵達，傷亡也能夠承受，只是……」
「只是什麼？」陸元方沒有看李絢，只是平靜的看著眼前的諸位宰相，兩側的諸位尚書，諸王，還有整個長街上的無數群臣。
「只是擔心最後，武周天子，她會玉石俱焚。」李絢微微低頭，神色肅穆。
整個長街上，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李絢最後還是徹底的揭開了事實的真相。
武周天子。
他們現在需要面對的是一個王朝的皇帝。
那麼這個王朝存在不過是六天，哪怕她僅僅占據了一個洛陽，現在更是僅剩一個紫微宮，但她依舊是一個新朝的皇帝，這是所有人都需要正視的。
哪怕她曾經是他們的天后，是高宗皇帝皇后，中宗皇帝和睿宗皇帝的母親，是當今天子李重照的祖母，但自從她改唐為周的那一瞬間，她就已經和大唐切斷了一切的聯繫。
曾經任何的恩惠和賞賜，在那一瞬間，徹底被切斷。
若是還有人替武后說話，那麼他就是武周餘孽……
李絢還有整個長街上的所有將士，都不介意將他扔進洛河裡。
李絢冰冷的目光掃過整個長街，整個長街上無人站出。
畢竟天后真正的親信已經全進了紫微宮，畢竟他們現在正在撥亂反正，清算諸罪的風聲也已經傳了好幾天。
沒人想現在就被審罪的。
李絢轉過身，看向陸元方，拱手上揖道：「前有商紂王鹿台自焚，後有孫恩攜數百妓妾和部眾投海自盡。
武周天子性情剛烈，難免有癲狂之舉，而在紫微宮中，還有黃門侍郎劉景先，尚書左丞魏玄同，禮部尚書韋待價等人，甚至還有皇后，平恩郡王，中宗皇帝幼子重俊，絢圍攻強攻之下，武周天子玉石俱焚，故而請政事堂諸相定一個穩妥之策。」
陸元方平靜的點點頭，王德真，崔知溫，姚令璋三人俱都默然。
長街上的官員靜靜的聽著。
政事堂會議，只有諸位宰相說話的權力，其他人在沒有被問到的時候，是沒有資格開口的，他們也不想開口。
因為通讀歷史的人都明白，歷史上，真正自盡的帝王極少。
上一個試圖自盡的人還是隋煬帝，但最後也沒有自盡而成，而是被令狐行達縊殺。
李絢說了這麼多，其實已經隱隱在告訴群臣，武后最後必須死，必須「自縊」而死。
但，武后在「死」的時候，必須要保證其他人的安危，比如劉景先，魏玄同，韋待價，韋後，李重福，李重俊等人。
尤其是李重福和李重俊。
「王爺打算如何？」陸元方依舊沒有看李絢，而是看著眼前長街上的無數官員。
「勸降吧。」李絢輕嘆一聲，說道：「黃門侍郎劉景先，尚書左丞魏玄同，如今雖然沒有多少實權，但他們在宮裡，我們的人進去就有立足之基。
通過他們，我們可以和其他人溝通，譬如范履冰，郭正一，韓楚賓這幾位，可以答應他們，出宮以後，會留他們一命，免去所有官職，讓他們回鄉去教書……」
「不夠。」陸元方直接打斷了李絢，然後說道：「他們在宮中的力量不夠。」
「最後便是閻懷旦、令狐智通、郭待舉和苗楚克這一類人，他們若是反正，免死，罷官，流放，三代以內不許入仕，但，可以不株連三族。」李絢聲音平靜，但絕對冷酷。
「不能再松一鬆了嗎？」崔知溫忍不住的開口，如果李絢對他們能夠松一松，那麼事情會輕鬆很多。
李絢拱手，神色認真的說道：「崔相有件事情可能不知，千牛衛殺入神都苑的時候，在神都苑中發現了紀王，許王，還有義陽王等二十多位宗室親王，郡王，和其他近支子弟的遺骸，此事請恕絢無法答應。」
「本王也是這個意思。」韓王李元嘉目光直直的看向崔知溫，眼神中帶著無盡的憤恨。
其他霍王，魯王，舒王，更是眼中已經滿是淚花，雙拳緊握。
紀王李慎是太宗皇帝在世的最後一個兒子，許王是高宗皇帝在世的最後一個兒子。
他們兩個，還有他們兩個子孫，都是大唐最正統的皇族血脈。
如果不是還有李重照，李重福，李重俊，李成器，李光仁等人，恐怕高宗，甚至是太宗皇帝的血脈，幾乎都要被殺光了。
這裡面動手的，很有可能就是閻懷旦和令狐智通這些人。
他們，能夠苟活，已經是上蒼開恩了。
至於會不會在流放的路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這，就是宗室的意思。
「好吧，便這樣吧。」陸元方根本沒有提及武三思、楊玄儉這些人，沒人想讓他們活。
陸元方抬頭看向眾人道：「那麼，誰進去呢？」
眾人直接沉默了下來，讓他們去面對紫微宮中的那些臣子，沒有問題，但面對武后，他們沒有那個信心。
「臣願意去。」王勃從稍後一點的地方站了傳來，神色鄭重。
眾人看到王勃，目光不由得一挑，心裡也忍不住想起他做的那篇檄文。
那簡直是將武后的老底都徹底的揭了開來，他要進去了，必死無私。
所以，他出來……拋磚引玉？
「還是下官去吧。」一個聲音在側後響起，眾人一看，赫然是司農寺少卿鄭玄楷。
鄭玄楷拱手道：「下官進去，起碼不容易死。」
眾人頓時醒悟，鄭玄楷是李重俊的外祖父，武后的天子之位，說到底是李重俊禪讓過去的。
鄭玄楷進去，就算是被武后發現了，也不會死。
「還是下官去吧。」韋玄貞平靜的開口，然後在眾人驚訝的眼神中站了出來，拱手道：「便是天后當面，下官也能說幾句。」
「叔父不能去，還是侄兒去吧。」禮部郎中韋巨源站了出來，拱手阻止韋玄貞。
這怎麼還爭起來了？
群臣目光一閃，頓時就明白了這裡面的玄機。
鄭玄楷是鄭氏的父親，韋玄貞是韋後的父親。
韋後雖然是中宗皇帝的皇后，但鄭氏的兒子，李重俊卻是已經以中宗皇帝之子登基過。
雖然說如今李重照已經在揚州登基，但他終究沒有回到長安洛陽，甚至還因為武后的追殺而下落不明。
若是真有個什麼萬一，接下來是誰繼位，是李重福，還是李重俊？
李重福的背後有整個韋氏，而李重俊的背後有整個崔盧鄭三家。
這就有些說不清了。
「讓諸位進宮，不是讓你們送死的，而是要讓你們找到劉景先和魏玄同，在他們的幫助下，說服范履冰，郭正一，韓楚賓這幾位，最好是閻懷旦、令狐智通、郭待舉和苗楚克這些人也能反正，沒能力的人就別開口了。」李絢不客氣的瞪了幾人一眼，目光看向群臣道：「哪位自認有這份能力，現在可以站出來了。」
群臣一下子面面相覷，進入宮中，找到劉景先和魏玄同不難，但想要說服范履冰，郭正一，韓楚賓這幾個人就不容易了。
更別說還有閻懷旦、令狐智通、郭待舉和苗楚克這些人，一般人進去不被直接砍了就不錯了。
就在眾人遲疑之間，一道人影堅定的站了出來，拱手道：「還是下官進去吧，下官出身并州，和閻懷旦、郭正一、郭待舉幾人都有幾份同鄉之誼，以下官的人品，下官說的話，他們還是信的。」
「狄懷英。」崔知溫面色複雜的念出了狄仁傑的名字，心中沉思。
不得不承認，狄仁傑是最適合的人選。
他出身并州，之前還是大理寺少卿，早年間，還是深受帝後同時讚許的未來宰相，再加上他和李絢的關係極深。
他進去說話，既可以代表李絢，也能夠讓眾人信服，即便是碰到武后，他也能活下來。
更重要的，是狄仁傑有那份能力，即便是出了什麼意外，他也有能力周旋。
「可以。」姚令璋輕輕點頭，狄仁傑被武后囚禁的時間，只比姚令璋短一點，他不擔心他有什麼問題。
「妥當。」王德真神色複雜的看著狄仁傑。
陸元方轉頭看向李絢，問道：「王爺怎麼看？」
眾人的目光同時落在了李絢身上，李絢輕嘆一口氣，說道：「若是功成，懷英兄出來，當記一大功。」
「可！」陸元方直接點頭，說道：「便如此吧。」
「喏！」狄仁傑認真拱手。
「至於說什麼時候進去，怎麼進去，進去之後如何做，狄懷英和彭王私下商議，就不要當眾講了。」陸元方看著狄仁傑，說道：「但本相有最後一個要求，那就是這件事情徹底解決，不要再留下任何隱患。」
狄仁傑微微一愣，隨即沉沉拱手：「喏！」
眾人都知道陸元方的意思。
武后，那位大周天子，那位天后，她最好再也不要出現在群臣眼前。
大唐的歷史，要翻開嶄新的一切。
所以，只能請天后賓天。
這是政事堂諸相的意思，也是諸王的意思，更是朝野百官的意思。
……
看著狄懷英回歸班列，陸元方這才繼續說道：「第三件事，便是朝野百官之事，過往一年，朝野變化，東西割據，都有同一位置有兩人之事，故而應當分理清明。」
「喏！」無數群臣齊齊拱手。
陸元方深吸一口氣，神色肅然的說道：「彭王進長安時，便已經稟奏天子，立長安諸相諸尚書諸將，所以諸官當以長安為主。
另外，當時諸相便已經考慮長安之事，故而也為諸位賢臣有所預留，至於未有之人，可任平職閒職，可平等外調，也可降一等為實職，吏部當處理妥當。」
「喏！」張大安站了出來，拱手領命。
「至於吏部無法處置之事，交政事堂議處，政事堂無法處置之事，等天子歸來後處置，一切照高宗時期舊例。」陸元方清晰的劃出一條線，很多事情就按這個規矩來。
歐陽通，段寶玄，王及善他們三個就是例子。
段寶玄任左散騎常侍，正三品，江南安撫使。
歐陽通任右散騎常侍，正三品。
王及善降一等，任衛尉寺卿，從三品。
這裡面將左右散騎常侍全部抬升一等，為正三品。
但宰相就不要想了，哪怕同中書門下三品，也是天子的事情。
「喏！」群臣肅然拱手，有了規矩，做事就知道該怎麼辦了。
即便是解決不了的事情，也知道該找誰。
「從即日起，吏部重管天下吏治，長安洛陽，天下諸州，都在吏部監察之列，不管是誰，新任舊任，長安洛陽，不任其事者一概罷黜。」陸元方神色冷冽。
「喏！」張大安認真站起拱手。
「從即日起，戶部重管天下錢糧，刑部重管天下刑律，需派人巡查天下，秋稅春種，刑案律令，按朝制嚴查。」
雲弘胤，蕭嗣業同時站起領命。
「兵部。」陸元方看向王方翼，面色肅然的說道：「兵部的目光需要從洛陽脫開，安東，突厥，西域，五詔，全部都要重新納入視線，還有天下府兵，都要重新掌握。」
「下官領命。」王方翼肅然拱手。
「最後，便是明年科舉之事。」陸元方轉頭看向李絢，李絢輕輕點頭，陸元方這才繼續說道：「吏部傳令諸州，明年二月，長安科考照常，至於科考人數，天子重歸長安，正式登基的第一次科考，想來人數不會少的。」
「喏！」整個長街之上，所有人轟然領命。
……
洛河之畔，狄仁傑跟著李絢身側，目光看向端門之上，緊張不已的閻懷旦等人。
「三日，三日之後，本王將你送進宮。」稍微停頓，李絢說道：「之前，本王還要做些事情，讓你更方便一些，進宮之後，除了找到劉景先和魏玄同，最好找到蘇良嗣和李昭德，他們兩個應該也在宮裡，有他們四人相助，勸說紫微宮歸降當無問題。」
「那麼天后呢？」狄仁傑直直的看著李絢。
「麻煩你告訴她一聲。」李絢平靜的看向長安方向，輕聲說道：「她若死後，本王不會將她葬在乾陵，讓她自己想一個歸葬之地吧。」
狄仁傑默然無語，許久之後，才拱手道：「是！」
就在狄仁傑起身之際，紫微宮外西北方，突然冒起了一股濃重的黑煙，順著西北風，直接沖入紫微宮。
狄仁傑頓時驚訝的看向李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