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2章 今夜,有雨
定鼎門大街之上,人潮洶湧。
在數百名金吾衛的押送下,押著歐陽通的馬車正在緩緩的朝西市而行。
斬首歐陽通,武后說過的,絕不改口。
人群當中,不時的有人將爛菜葉和臭雞蛋扔到了本身已經神色枯槁,身材消瘦的歐陽通身上。
路旁的人群中,帶著黑色斗笠的道人,目光平靜的看著這一切。
等到囚車過去,原本應該散去的行人中,有小半快速的跑入了小巷中,然後重新朝著前方追去。
看著這一幕,道人的眼中閃過一絲輕蔑。
他的目光越過定鼎門大街,直接盯向了長街最北端的皇宮所在。
越過端門,承天門,直入乾陽殿。
七月十五,望日大朝。
朝中百官肅立,天子登座,天后垂簾。
黑色的珠簾輕輕晃動,武后的目光落在身前的李旦身上。
李旦已經有很大半年沒有出現在群臣面前了。
甚至如果不是李旦這一次出現,群臣甚至都不知道他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
畢竟即便是范履冰,都很難再見到皇帝了。
「臣等拜見天后,天后萬福金安。」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萬壽無疆。」
群臣同時俯首,密密麻麻的人群從乾陽殿一直蔓延到承天門下。
武后面色平靜的抬手道:「眾卿平身。」
「多謝天后。」群臣這才肅然起來。
武后點點頭:「開始吧。」
侍中王德真站了出來,拱手道:「啟稟天后,今歲秋糧已開始徵收過半。下個月初,將陸續起行送往東都。」
武后滿意的點點頭,稍微鬆了口氣。
長安缺糧,洛陽也缺糧,如今之所以還能夠支持,便是因為今年沒有發生大災,也沒有大量的糧食需要運往長安。
但若是今年江南的秋糧還運不過來,那麼多少就要出問題了。
朝政在繼續,每月朔望大朝,前前後後都要處理一大堆的事情。
群臣似乎都在認真的聽著,但似乎又不怎麼在意。
終於,刑部尚書騫味道站了出來,對著金階之上拱手道:「啟稟天后,三法司議定,前戶部尚書歐陽通犯瀆職,私泄機密,安通逆賊,判斬立決,今日午時斬首。」
殿中群臣齊齊側身,目光飛快地掠過騫味道,但又迅速的收回。
……
武后坐在珠簾之後,將群臣的神色全部都看在眼中,隨後又掃了平靜的李旦一眼,最後看向那個騫味道,問道:「現在距離午時,還有多久?」
「還有一個時辰。」騫味道肅然躬身。
武后點點頭,側身看向兵部侍郎苗楚克,問道:「苗卿,函谷關那邊如何了?」
「回稟天后。」苗楚克站出班列,拱手道:「陝州有報,從三日前開始,彭王派出手下金吾衛,強行清除陝州到函谷關山路上的所有關卡,似有動兵之像。」
「那他究竟動兵了沒有,若是他真的要做什麼,昨日便已經應該殺到陝州了?」武后的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凝重。
「未曾。」苗楚克拱手,說道:「只有五百金吾衛在前後衝擊,但是在陝州城西十里外蘇山關被迫停下腳步,陝州出兵三千,將他們逼了回去,最後才發現,只有五百金吾衛,不過這些金吾衛在退去之後,第二日就又殺了過來,但也只有他們。」
「做個樣子嗎?」武后嘴角抿起一絲冷笑,目光從王德真,蘇良嗣等人的臉上掃過,一眾人神色平靜,這個時候,竟然沒有一個站出來替歐陽通求情的。
武后頓時就沒了興致,抬頭看向苗楚克問道:「漢中方面如何了?」
「回稟天后,左威衛將軍王果已經率軍兩萬從十堰殺出,再有數日就能抵達安康,一到安康,距離漢中便只有一步之遙到了。」苗楚克神色肅然。
到了漢中,距離長安的路就近了。
甚至於只要他們拿下漢中,蜀中到長安都糧道就會被掐斷,甚至長安會因此惶恐不已,不戰自潰。
崤函古道限制了雙方的手腳,但各方都未必只局限在崤函古道之上。
「長安的糧價怎樣了?」武后的目光落在武三思的身上。
武攸寧去了漢中,密衛的事情,便交到了武三思的手中。
武三思面色肅然的拱手道:「回稟天后,五月初彭王抵達長安之後,便徹底免了雍州百姓一年的糧賦,所以長安的糧價上漲有限,不過現在在長安,揚州陷落的消息已經盡人皆知了。」
武后眉頭一挑,點點頭說道:「雖然不盡如人意,但總算是有所收穫,不過還是需要和長安的一些人進行聯絡,讓他們最快的讓長安亂起來,最好能夠切斷彭王的糧道,讓他不戰自潰,或者不得不孤注一擲。」
「是!」武三思沉沉拱手,心裡卻不由得鬆了口氣。
武后看向苗楚克說道:「傳令王果,讓他儘快殺入漢中,之後進入長安便不需要急了,只需大張旗鼓讓長安知曉關中已經被朝廷光復,那麼長安百姓自會選擇。」
「是!」苗楚克肅然拱手。
武后繼續說道:「告訴楊再思,守住陝州,不需要太久,他就可以殺入函谷關了。」
「是!」苗楚克立刻拱手。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殿外傳來,一名千牛衛風塵僕僕的沖入殿中,然後跪在地上,對著武后高聲道:「并州六百里加急奏報,逆賊王方翼於三日之前攻陷文水,現正殺往太原。」
殿中不少朝臣頓時譁然起來,半個月之前,他們就已經聽說王方翼殺入了并州,但一直都沒有進一步的後續,但實在沒有想到,王方翼不僅殺入了并州,甚至還攻陷了文水,還殺往太原。
一旦太原被攻陷,那麼一切就麻煩了,甚至距離王方翼從太原殺入函谷關也不遠了。
武后抬頭,直接說道:「令潞州,沁州,澤州刺史防備,其沿太行山南下,令趙州,鎮州,洺州,冀州刺史防備,其從太行六陘殺入河北,調右衛中郎將蘇孝祥,率五千右衛,支援虎牢關。」
「喏!」苗楚克立刻站出拱手。
武后面色沉吟起來:「太原,文水,文水,太原。」
「天后!」武三思忍不住站了出來,拱手道:「天后,臣請暫緩斬首歐陽通,避免……避免彭王失心之下,在并州胡亂作為。」
武后面色難看的抬頭,深深的看了武三思一眼,平靜的說道:「彭王當不至於以吾家祖墳威脅。」
「天后,請恕臣過於憂思,但文水乃是我武家根基之地,萬一彭王怒火之下不顧一切,臣無顏下去見列祖列宗。」武三思沉沉的叩首在地,言語之間竟然帶著了一絲哭泣。
「天后,臣請緩斬歐陽通。」弓嗣業這個時候,也站了傳來。
「天后,臣請緩斬歐陽通。」來俊臣,索元禮等人也跟著站了出來,不自覺間,朝臣之中有一半人已經站出來求情。
王德真,蘇良嗣等人,平靜的看著這一幕。
對於今日殺不了歐陽通的事情,他們早就知情。
王方翼殺入文水,起碼是半個月之前的事情了,甚至早就已經擊潰了太原守軍。
太原守軍如果不是據城池堅守,太原也丟了。
今日這一切,其實不過是武后為了挽回面子做了布局而已。
因為在半個月之間,武后就已經收到了并州傳來的消息。
如果武后殺了歐陽通,李絢就掘了并州武氏的祖墳,殺光并州武氏的族人。
武后自然不能讓群臣知道她受到要挾,但也不等真斬了歐陽通,但也不能輕易放了歐陽通。
畢竟她兩個月前才說過要斬了歐陽通,如今受威脅而放了歐陽通多少有些沒面子。
但經過今日的操縱,武后擔心彭王喪心病狂去掘武家祖墳,這才被迫暫時不斬歐陽通,洛陽百姓知曉了,只也會罵李絢無恥。
尤其如果以後他真的這麼做了,更是不知道多少人會罵死他的。
一番布局,主動權便回到了武后手裡。
……
武后輕輕點頭,然後看向武三思,無奈的說道:「既然如此,那麼傳旨,暫緩處斬歐陽通,押回刑部大牢。」
「喏!」武三思這次鬆了口氣,站了傳來。
武三思剛剛站起,來俊臣就上前一步,拱手道:「天后,臣殿中侍御史來俊臣,彈劾韓王,霍王,魯王,舒王,還有其王子嗣,不遵詔令,逗留地方,請天后罷黜所有一眾人王爵身份,免去所有朝中職司,押回洛陽論罪。」
蘇良嗣下意識抬頭瞥了武后一眼,他知道,這才是武后的報復。
李絢要拿武后的祖墳來威脅,武后就拿諸王來威脅。
原本武后下令讓諸王全部回朝,但可惜,諸王大多沒有聽令回朝。
如今在朝中的,只有一直在控制當中的紀王和許王等人回到了朝中。
尤其是紀王,是高宗皇帝兄弟輩。
武后平靜的搖頭,說道:「免去王爵和職司就算了吧,令千牛衛派人前往各州,召諸王進京,但有延誤者,即刻宗冊除籍,就地斬首。」
「臣領旨。」右千牛衛中郎將劉思千拱手領命。
武后抬頭看向群臣,直接問道:「諸卿,還有何事?」
「啟稟天后。」太史令李諺站了出來,拱手道:「啟稟天后,如今夏日以後,秋季來臨,雨水將會增多,還請朝中做好準備。」
武后微微一愣,看著李諺問道:「李卿不是說今年雨水不多嗎?」
「是不多。」李諺拱手,說道:「今年夏日,基本就未下幾場雨,但如今夏日已過,秋日來臨,雨水增多,乃是天時。」
武后面色頓時肅然起來,問道:「今秋何時有雨,雨量如何?」
「回稟天后,今秋雨量都不大,但細雨綿長,一有便會持續好幾天,最近的一場雨,應該是在今夜,但不會很大,明日早晨,雨就會停,但到了八月,尤其八月中,雨就會多起來,大起來。」李諺微微躬身。
武后鬆了口氣,說道:「本宮知道了。」
李諺拱手,然後退回班列之中。
武后看向苗楚克,說道:「此事傳告程務挺。」
「喏!」苗楚克拱手。
「退朝。」
……
未時末,函谷關,數萬大軍前後林立。
李絢抬頭看向天空,天空之中已經有云朵在聚集。
他的目光落在一側的黃河之上。
黃河被徹底的截留,河面上有一大半已經露出了底部,日曬之下,已經曬乾。
李絢低頭,右手一揮:「前行陝州。」
風從身後,徹底吹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