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0章 青鵝,殺武
夜色迷濛,長街之上。
程務挺離開裴炎的宅邸,騎馬朝自己的府邸而去。
一路上,神思頗為不屬。
一名黑衣衛士才從黑暗中走了出來,看著程務挺的模樣,皺了皺眉頭,稍微遲疑之後,便跟在程務挺的身後,跟蹤而行。
等到黑衣衛士走遠,街巷角落裡,帶著斗笠的道士才悄無聲息的走出。
看著這一幕,他的嘴角泛起輕蔑的冷笑。
轉身,道士便已跟在了黑衣衛士的身後。
……
程務挺一路上神思不屬,騎在馬上也是搖搖晃晃,根本沒有察覺到背後跟蹤的人影。
他的腦海中,依舊還在迴蕩著裴炎說的那句話。
彭王在逼天后殺皇帝。
那三封信,那一本奏章,雖然說的都是不同的事情,但里里外外,都是在挑撥李旦對武后的不滿。
但偏偏,這些東西又全都被武后看在眼裡。
武后是何等人,自己的親兒子李顯死在自己的面前,她的神色都沒有絲毫的變化,依舊迅速果斷的將李旦扶上皇位。
但之後,李旦雖然做了皇帝,但卻是十足的個傀儡。
尤其越到後面越是如此。
現在李旦已經完全被軟禁。
只是群臣已經習慣了武后掌權,只要皇帝還活著,那麼就都不在乎。
但,皇帝也會這麼想嗎?
若是沒有彭王這次奔殺而來,那麼李旦只有在兩年之後,正式親政的可能。
但那個可能存在嗎?
其他人不清楚,李旦自己是最清楚的。
程務挺一樣也清楚,如果天后不肯交權,那麼皇帝就沒有半點機會。
中宗皇帝就是前例。
現在洛陽的朝臣之所以沒有反抗武后,便是因為李旦在武后之手。
挾天子以令諸侯。
朝臣能期待的,皇帝能期待的,就是武后在兩年之後,身體突然惡化,然後不得不交權。
但是看天后的身體,這種可能幾乎微乎其微。
正是因為看到三年之後,依舊沒有任何掌權的希望,所以現在這個時候,才是李旦最大的機會。
尤其是一旦李絢殺到洛陽城下,那麼就有李旦擺脫武后掌握的機會。
另外還有一點很關鍵,那就是李重照。
李重照如果死了,那麼接下來繼承皇位的,要麼是李重福,要麼是李旦。
相比於平恩郡王李重福,身為高宗皇帝在世嫡子的李旦,已經做了一段時間皇帝的李旦,擁有的機會絕對不少。
甚至他還可以占據洛陽和李絢進行談判……
這裡面的機會實在太大了。
無論怎樣,都比在洛陽做個傀儡,甚至生死盡在他人之手強,李旦是真的不知道武后會什麼時候殺了他。
哪怕是到了最後最不得已的地步,李旦也可以代替李絢去坐鎮蕃州,做個西北王。
在洛陽即將城破的瞬間,這未嘗不是一個機會。
所以,自從李絢的那一封信之後,不管皇帝看不看得見,他的心都會不安起來。
一旦機會出現,他會毫不猶豫的出手。
別忘了,在朝中,還有豆盧欽望,竇玄德,范履冰等人是忠於李旦的。
這些人,如今已經朝中極度重要的派系了。
……
想到這裡,程務挺面色凝重起來。
很多在中宗皇帝死後,不願意投向武后的人,大多數都投到了豆盧欽望,范履冰這些人這邊。
雖然同時是在為武后效力,但是在他們自己的內心深處,卻堅持的認為,自己是在為大唐正朔效忠。
這樣一旦機會來臨,他們一定會對武后動手的。
武后對這一切看的異常清楚,所以她才不敢將李絢的奏摺和李絢給李旦的信交給李旦。
但,這樣就能保證這些東西不被皇帝所知嗎?
太子李成器寫給皇帝的信,是最一開始就被交給皇帝的,這裡面難道就沒有什麼隱藏的東西嗎?
更別說,現在李絢卻已經將這些東西,散的洛陽到處都是。
裴炎這種被軟禁的人的手上都有一份,那麼其他人呢?
程務挺可以肯定,裴炎一定沒有告訴武后。
這些東西一旦被武后所知,那麼裴炎必然死定了。
那麼朝中其他人呢,其他擁有這份東西的人呢,程務挺有些懷疑,他們也一樣沒有將這些東西告訴武后。
當然,這東西,李絢不可能給朝中百官每人都準備一份,一切自然要經過挑選。
那麼經過挑選的這些人,在將這些東西藏起來的同時,對天后,是不是心中也有一絲不滿。
騎在馬上,程務挺忍不住的嘆息一聲,天后雖然坐朝稟政,但終究名不正言不順。
其他時候,還好說,一旦彭王真的兵臨城下,這些人會怎麼做?
程務挺猛然中有股無比驚悚的感覺出現在背後,他猛然間回頭一看。
宵禁的長街上只有極遠處只有一隊金吾衛在巡邏。
程務挺這才鬆了一口氣,轉過身,騎馬繼續前行。
他的臉色已經再度凝重了起來。
裴相剛才說過,彭王之前,是在用那份東西,算計天后去殺皇帝,那麼現在,他是不是在算計用這份東西,讓天后去殺他們?
是不是說,整個洛陽,無數朝臣,全都被彭王用那麼一份東西全部給算計在掌心之中。
這個人竟是如此可怕。
不,他不會讓天后殺了這些人的。
相比於殺人,這些人還有在其他地方發揮作用的價值。
那個問題再度出現在程務挺的腦海之中。
彭王在逼天后殺皇帝。
天后殺了皇帝,這些朝臣恐怕立刻就會知曉原因。
一旦彭王殺到洛陽城下,這些經過挑選,不滿天后的人,就會成為彭王的助力。
但,前提是彭王必須能夠殺到洛陽城下。
如果程務挺在崤函古道攔截住彭王,那麼他還有機會殺入到洛陽城下嗎?
突然,程務挺猛然抬頭。
如今知道這件事的他,是不是也在彭王的算計當中?
程務挺再度打了一個寒顫,如果將來有一日,天后真的殺了皇帝,他怎麼做?
或許這才是彭王真的目的,他在拷問每個人,如果天后真的殺了皇帝,殺了高宗皇帝在世唯一的嫡子,他們要怎麼做?
程務挺神色肅然起來,他才是最前線抵抗彭王的主帥。
如果他不想面對這個問題,那麼唯一的選擇就是最快的擊敗李絢,或者將李絢永遠都擋在崤函古道之外。
……
深吸一口氣,程務挺拉住馬匹,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家門前。
身後的街道一片靜謐,哪怕這裡已經是坊內。
程務挺翻下下馬,將韁繩交給了門口的親衛。
然後朝府里走去。
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
最重要的,是該如何擊敗李絢。
不管裴相之前說的怎樣一步步的將彭王逼退到蕃州、西域,又或者彭王在洛陽城中的算計,他現在需要解決的問題,是如何在崤函古道擊敗李絢。
回到書房,程務挺第一時間就將崤函古道的地圖拿了出來。
函谷關,陝州,并州,南陽,漢中,長安。
程務挺搖搖頭,并州和南陽的事情不需要他操心,甚至就連虎牢關都不在他需要操心的範疇之中,他如今唯一需要關心的,就是怎麼在崤函古道擊敗李絢。
李絢必然是要殺入到崤函古道的,不管怎樣,必然如此。
關鍵是他會在什麼時候動手,以什麼方式動手?
屯水。
水攻。
雖然太史局說了,今年不會有連續長久的大暴雨,但是王孝傑的教訓告訴他們,彭王必然能夠在其他某個地方弄來大量的水。
或許是在華山,或者其他什麼地方,藏著一座天池,彭王能弄來足夠淹沒陝州的大水。
畢竟水攻之術和真正的水災是不同的。
水災,意味著一個城不僅會被水淹,而且會在很長的時間水退不去。
水攻則不同,他需要的,就是在某一刻鐘,一個城市表面的水有一定的高度。
如果說水災是一條寬闊的河流,那麼水攻,就是這條河流當中,最大的一朵浪花。
他們做需要的水量是完全不同的。
也就是說,朝中和太史局的計算是錯誤的。
也就是說,將來某一個,彭王必定會用水攻殺入到陝州,殺入到崤函古道,而程務挺需要做的,就是在山中布設陷阱。
「不,還是不夠,必須要找到那個地方。」程務挺的手指,繞過華山,黃河,回首整個關中平原,在整個關中平原,還是很有幾座湖泊的,那麼哪個地方的水,最容易被引下來呢。
……
東方泛白,天色將明。
一夜時間不知不覺的過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黑衣衛士突然從程務挺後門而出,將一封密信遞給了等在門後的另外一名黑衣衛士。
黑衣衛士沒有絲毫猶豫,接過密信快速的朝外走去,很快徹底消失在街道盡頭。
帶著斗笠的道士面色平靜的走了出來,他抬頭看了一眼程務挺的府邸,目光閃爍,一轉身,朝著那名黑衣衛士追了過去。
不知不覺間,道士已經追到了一座府邸之外,黑衣衛士從後門進入了這座府邸。
斗笠道士搖搖頭,走到了府邸的正面,赫然就是府邸正面上,赫然掛著梁國公的牌匾。
梁國公,武三思。
斗笠道士輕輕冷笑,這才多久不見啊,武三思已經做了梁國公了。
那麼下一步,他應該就要為了做梁王而準備了吧。
梁王者,匹夫也。
他這一趟之所以進入長安,就是知道,武三思絕對不可能會放過程務挺的。
程務挺一旦前往陝州,那麼除了陝州軍前的三萬大軍以外,後續征伐揚州的七萬大軍也會逐漸的回到洛陽。
自然不可能將這十萬大軍全部都交給程務挺,但其中一般起碼是少不了的。
崤函古道三萬人,洛河平原兩萬人。
剩下的,洛陽城三萬人,其他虎牢關和南陽方向各一萬人。
但程務挺依舊是整個朝中僅次於李絢掌握兵力最多的,但偏偏,他和裴炎的關係說不清道不明。
可惜,程務挺又輕易動不得,畢竟除了程務挺,朝中不知道還有誰能夠擋得住李絢。
斗笠道士低頭冷笑,自語道:「青鵝。」
……
渭水之畔,看著已經只剩下不到一半水流的渭河,李絢輕輕點頭,側身道:「從現在開始,截斷渭河。」
「喏!」南炬神色肅然的拱手。
李絢抬起頭,手裡握著一張紙箋,上面寫著兩個字:「青鵝。」
十二月,殺武。
李絢手一揚,紙箋已經飛入到了渭水之中。
他可等不到十二月,不過這不意味著這張紙就沒用。
端看怎麼用,什麼時候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