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8章 長安,長安
天水,天河注水之地。
渭河雖然發源於天水渭源,但實際成型還是在天水,天水以北的葫蘆河注入渭水之後,渭水水流大漲。
歷來大船行駛至渭河,都要轉換小船。
便是李絢也不例外。
……
天水城中,月光明照。
致仕多久的趙仁本平靜的躺在家中後院小亭大躺椅上,右手輕輕抬起,然後一顆白子已經落在面前的棋盤上。
南北縱橫,黑白分明。
坐在趙仁本對面的李晦看著棋盤,久久不能落子。
滿頭銀髮的趙仁本微微搖頭,說道:「你的心已經亂了,何必強撐。」
李晦頓時苦笑,將黑子放回到棋盤之中,目光掃向後院門口的兩名千牛衛,微微搖頭,說道:「心亂又怎樣,如今戰事紛亂,慧炬卻始終插不上手。」
「怎麼,郡公還有和彭王交手的打算?」趙仁本詫異的看向李晦,目光卻不經意的掃向了天邊。
如今他們所在的這座小院雖然寧靜,但如今在整個天水卻已經陷入了戰火之中。
就在昨夜,安西都護王方翼突然率軍殺到了天水北門,人不多,只有五千人,但全部都是騎兵,兇悍凌厲。
一瞬間,天水大半的士卒都被調了過去。
然後就在今晨,李多祚突然率軍出現在城南,如果不是城南有渭河阻隔,恐怕一不小心之下,南門已經被攻破。
如此之下,城中能調動的軍卒全部到了南北兩門,西門的兵力嚴重不足。
尤其今日午時,左衛大將軍王孝傑戰死天水,彭王率軍殺入了隴右,並且很快就繞過定西朝天水殺來。
整個天水城中的百姓,能跑的已經全部都從天水東門跑了。
即便是跑不了的,也躲在家中瑟瑟發抖,希冀戰事能夠很快結束。
李晦雖然是武后欽定的西北平叛大元帥,但實際上他不過是個象徵罷了,真正掌控大軍的是王孝傑。
即便是王孝傑去了蘭州,但也有郭虔瓘等人,掌管後勤。
李晦什麼事情都做不了,他唯一方便的就是每日來找趙仁本下棋。
可即便是如此,他的身邊也總是有郭虔瓘派遣的千牛衛緊盯著。
聽到趙仁本這麼說,李晦感慨說道:「趙相知道的,當年先帝攻高句麗,便是以慧炬檢校幽營二州都督,保證大軍後勤,多年來一直想要親臨軍前,但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趙仁本微微一愣,隨即笑道:「原來郡公是在試探趙某。」
李晦的神色頓時嚴肅起來。
趙仁本向後一躺,躺在了躺椅上,平靜的說道:「彭王現在已經到了天水城外吧?」
「是!」李晦點點頭,嘆聲說道:「有千牛衛前來傳信,彭王隨時可以進城,但天水是趙氏之地,彭王想要問一問趙家於日後究竟有何打算?」
「打算?」趙仁本輕嘆一聲,說道:「老朽致仕已經三年了,諸事不管,如今也就在家中恬淡度日,天后派人來,老朽不出門,彭王派人來,老朽也不出門,長安的事情老朽管不了,也不想管。」
長安,李絢請託李晦來找趙仁本為的自然是長安。
如今武后將大半個朝廷都搬去了洛陽。
長安只有劉仁軌和陸元方兩個人在負責,就是想要湊夠三個宰相都湊不齊,如何還能夠運轉朝政。
洛陽的那班人有幾個能用的還不好說,李重照如今還在洛陽,裴行儉、韋待價一干人遠在揚州。
李絢坐鎮長安,想要穩定人心,穩定朝政是必然的。
三省六部九寺五監,不知道需要多少人。
趙仁本畢竟曾經是侍中。
別的不說,多少年來,每一次大朝宣布封禪詔書,全部都是趙仁本在宣讀。
不管是誰,都要承幾分人情的。
便是李絢也是如此。
更何況,趙仁本在朝中的門生故舊也有不少,李絢如果能夠請他去長安為相,很多人難免會想到高宗時期。
對於鞏固李重照的正統地位有極大的作用。
「趙相心中有數便好,慧炬只是來傳句話。」李晦看向遠處的夜空,輕聲說道:「如今的局勢,慧炬也做不了什麼?」
「看樣子,宗室是選擇了要支持彭王?」趙仁本靠在躺椅上,心情莫名的有些沉重。
「這是沒法的事情,天后對我等的提防太深了。」李晦無奈的搖搖頭,說道:「其實只要坐在皇位上的,是太宗皇帝的子孫,是高宗皇帝的子孫,我們這些老傢伙都無所謂,但如果這朝堂上,沒有我等,也沒有我等子孫的位置……」
「是廢太子的事情?」趙仁本頓時就明白了李晦的擔憂。
「唐傳三代,有武代唐,一切越來越明顯了。」李晦臉色凝重的說道:「彭王有句話說的沒錯,唐不死盡,何以武代。
慧炬如今已經五十三歲了,但家中孫兒剛剛成長,不得不多考慮。」
趙仁本點點頭,麻嗣宗殺了廢太子李賢的事情,影響實在太壞。
尤其這裡還是隴西之地,事情遠比人們想的反應要大。
李晦這一次雖然是西北平叛的主帥,但是他手上卻沒有一點權力,甚至還被人當做犯人一樣的監視著。
中宗皇帝死因成迷,廢太子李賢被害,再加上他們都是當年從孝敬皇帝死時過來的,那時候的那場風波一樣也不小。
三個兒子前例在先,李旦又能好到哪裡去。
如果李旦死的不明不白,那麼有武代唐就會越發的接近。
唐不死盡,何以武代。
哪怕是不為了自己,為了自己的子孫,李晦他們也得博一把。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在前院傳來,隨即一名郎將帶著四名千牛衛,直接闖了進來,對著李晦拱手道:「大帥,剛剛傳來消息,定西城陷,左金吾衛大將軍陷賊,天水已不可守,請大帥即刻跟末將離開。」
「嗯!」李晦坐在那裡平靜的抬頭,然後看向來人道:「動手吧。」
動手?
來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感到全身上下一陣劇烈的疼痛,四把千牛刀同一時間直接刺穿了他的身體,然後迅速的將他脫離,免得讓他的鮮血太多的濺在地上。
李晦目光看向西城方向,輕聲說道:「郭虔瓘要逃了。」
「是啊,彭王要進城了。」趙仁本平靜的點點頭。
郭虔瓘要逃,軍心牽動之下,李絢進城已經是必然。
「當年彭王每次回昌州,或者蕃州,總會在天水停留一夜,或者兩夜,待的時間,甚至比蘭州還要更長。」趙仁本目光忍不住的看向西城城門方向,城門該開了。
……
「吱呀」一聲,天水西城城門大開。
兩百名黑衣騎兵直接衝進了城中,一半沖向了城內,一半沖向了城門之上。
這個時候,李絢才緩緩的騎馬而入。
李竹和李固護衛兩側,麴崇裕,唐真行,仁恩賜等人隨在身後,更後面是無數的騎兵,小半隨著李絢入城,剩下的則是一分為二,各自前往南北方向。
一名身穿魚鱗甲,模樣看起來更像是書生的中年將領,對著李絢肅然拱手道:「恭迎彭王入城。」
「元參軍客氣了。」李絢溫和的對站在一側的秦州戶曹參軍元曉點頭。
這位元家在秦州的參軍,在關鍵時刻打開了城門迎接李絢入天水。
元家本身便是隴西大姓,在隴西各地任職的族人相當不少。
雖然說不如早年間大唐開國時的繁盛,但就在地方有著好幾個刺史之位。
其他長史司馬參軍就更多了。
「元尉前些日子差一點下獄,如果不是明兄保住,恐怕後果更加嚴重,還望王爺能夠早日趕赴洛陽,撥亂反正。」元曉一句話之間,已經表明了立場。
「快了,今夜大軍在天水休整一夜,明日絢便率軍進髮長安。」李絢深吸一口氣,說道:「走吧,先去刺史府,王都護和李大將軍也都該到了。」
李絢說話之間,南城和北城同時發出了轟然巨響,城門又破。
……
秦州刺史府,秦州刺史已經被下獄,待到日後處置。
李絢坐在桌案之後,目光嚴肅的看向眾人說道:「傳令駐軍,各以駐地嚴守,不得騷擾百姓。」
「喏!」眾將齊齊拱手。
李絢抬頭看向元曉,說道:「元參軍,令你以秦州長史代理秦州事,輔佐河間郡公安定地方轉運糧草。」
「喏!」元曉立刻站出拱手。
李絢轉身看向李晦,道:「兄長,還請你繼續坐鎮天水,任西北道安撫使,轉運地方,運輸糧草,同時安定百姓,穩定秋收。
同時令各州刺史不得關注中樞之事,一切以今年秋收為主。
冬日之時,陛下從江南返回,將以秋稅考核各州刺史,不合格者,即刻罷免。」
「喏!」李晦肅然領命。
李絢點點頭,接著說道:「以右領軍衛將軍花大智和右屯衛將軍南炬為副,輔佐兄長,整理各衛,各歸所在,重理秩序,清明地方,兄長的責任很重。」
李晦拱手道:「彭王放心,慧炬必定不會讓彭王失望。」
「好。」李絢站了起來,說道:「絢先去看望趙相,他日拿下長安之後,再請兄長到長安處理政事。」
「是!」李晦神色頓時認真起來。
李晦是河間郡王李孝恭之子,這些年一直在地方,但說實話,他也很想回長安。
……
「彭王已經派人去長安了吧?」趙仁本躺在躺椅上,蓋著薄被,好奇的看向李絢。
李絢點點頭,說道:「兩隊千牛衛已經趕去了長安右衛,右衛有五千人在長安,諸衛之中,屬右衛在長安軍力最強。」
「王爺忘了左右監門衛,他們才是鎮守長安的主力。」趙仁本抬起頭,看向李絢,認真道:「更別說,還有薛孤吾在長安。」
太子李成器監國,劉仁軌和陸元方輔政,但在長安,卻還是有以左千牛衛大將軍薛孤吾為首的長安鎮守。
長安現在不需要處理多少政事,李成器,劉仁軌和陸元方不過都是傀儡罷了。
薛孤吾才是長安之首。
「無妨,洛陽的事情正好藉機和薛大將軍算一算,中宗皇帝之事,他也是元兇之一。」李絢的眼中露出一絲冷意。
「唉!」趙仁本輕嘆一聲。
李絢繼續說道:「隴右諸方世家,還請趙相多多聯繫……文宣兄如今是任吏部郎中吧?」
「吏部司封郎中。」趙仁本微微苦笑,說道:「王爺今日的目的還是岐州刺史雲弘胤吧?」
「聽說雲刺史是趙相的學生。」李絢平靜的看著趙仁本,說道:「絢只打算直接繞過岐州城,大軍會直下長安,只願雲刺史沒有動作便好。」
趙仁本微微搖頭,苦笑說道:「恐怕他不僅不會阻撓王爺,甚至還會幫助王爺,當年孝敬皇帝為太子時,弘胤還曾經是孝敬皇帝的太子少詹事,只不過後來調任湖州刺史,多年了。」
李絢眉頭一挑,這件很久之前的往事,他根本不知道。
但眼下,卻是一件極好的事情。
……
長安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