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6章 死局
「砰」的一聲,一隻酒杯狠狠的砸在了門口,隨即張虔勖一聲怒喝:「放下東西,滾!」
「喏!」兩名布衣僕從立刻放下抱著的四隻酒罈,躬身之後,快步離開。
跌跌撞撞的張虔勖從武廳走出,一手抓起兩隻酒罈,然後又跌跌撞撞的走回來武廳,在最里側的長榻上躺下。
仰起頭,一罈子酒已經被他灌進了喉嚨里。
酒液從嘴角不停的流了下來。
右手隨意的將酒罈放下,張虔勖迷迷糊糊的說了幾句,然後躺在那裡,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仿佛沉沉睡去一般。
許久之後,張虔勖再度睜開了眼睛。
豎起耳朵仔細聆聽了半天,他才稍微鬆了口氣。
目光平靜的看著上方,張虔勖的臉色已經徹底的凝重了起來。
禁衛大將軍,閉門思過,禁衛之事全部由禁衛將軍李令問處置。
張虔勖不由得冷笑。
今日發生在太極殿的事情,已經清楚的告訴了他。
他已經徹底的被武后拋棄了。
曾經被他抓起來,效忠中宗皇帝的李令問,如今徹底掌握禁衛之權,那麼毫無疑問,張虔勖在禁衛的親信將遭到血洗。
今日裴炎在朝中,話里話外都在說,他張虔勖需要為中宗皇帝之死和東宮被血洗負責。
在武后已經拋棄他的情況下,他只有死路一條。
武后要殺他,用他的人頭來安撫百官,畢竟中宗皇帝是間接死在他手上。
現在的皇帝李旦也不會幫他。
李旦也巴不得他趕緊死。
宗室,朝臣,軍中大多也是如此。
尤其他不久之前,才搜了一遍韋曲,徹底得罪了京兆韋氏,還有後面的一眾隴西門閥。
他死定了啊!
他死定了啊!
眼神迷離的張虔勖,再度抓起一壇酒,直接倒進了咽喉。
片刻之後,酒罈被他扔在了一旁的十幾個酒罈堆里。
瞬間,張虔勖的眼神變得凌厲起來。
他不想死,他不要死,他不能死。
沒有誰想死,他必須自救。
但如何自救?
他得罪太多的人,除非改朝換……
一道靈光閃過,張虔勖死死的抓住了。
李旦他得罪了,武后他得罪了,隴西門閥他得罪了,但他也並不是已經走入了死地。
武后能改立皇帝,他也可以。
只需要選好人選。
一道身影出現在張虔勖心中。
廢太子李賢。
李賢雖然被廢,但在朝中,李賢還有一定的勢力。
尤其那些人,在當年李賢被廢之後,雖然活了下來,但他們的前途已毀。
如今只要將李賢重新迎回來,立他為帝,名正言順不說,張虔勖也能夠藉機更上一步。
李顯被廢,雖然他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但李顯終究是自弒。
他雖然得罪了京兆韋氏,但李賢的根基卻是清河房氏。
至於其他朝臣,到時給他們升官一等就是。
反正到時候要殺不少的人,肯定會空出不少位置出來。
心思沉定下來,更多的火花在腦海中鬧出。
的確,他很有機會,只要殺了武后,重立李賢,那麼他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中書令,尚書左僕射都是他的……
不,不夠,他只是一個大將軍,他需要幫手。
需要朝中的幫手,能在朝中說的上話都人。
最後是一個同樣失去權力,現在處於逆境的的人。
誰?
裴炎。
張虔勖眼睛頓時亮了。
裴炎,如果有裴炎聯絡,以裴炎高宗皇帝輔政大臣的名義做事,那麼將更加的名正言順。
張虔勖的手,不由得放在了床下的酒罈上。
……
夜色之下,春明門。
尉遲循毓走到了城樓站定,目光落在左手。
「送你一場富貴。」
尉遲循毓隨即將手中的紙條,徹底的搓成粉末,然後趁著巡邏,灑在長安城外。
一夜巡邏,尉遲循毓平靜的走下了城門,然後交接。
離開城門之後,尉遲循毓隨手將手下人揮散,他自己則是悄然閃入了一座小巷子之中。
小巷深處,一間偏僻的宅院。
一名身穿黑色道袍的人影坐在那裡,看到尉遲循毓,他平靜的抬頭道:「貧道玄邈。」
尉遲循毓愣了。
……
時光輪轉,一月已過。
……
夜色深沉,斜月高掛。
長安春明門,尉遲循毓站在城樓陰影中,目光看向東方起伏的山脈中。
那裡仿佛有一頭巨獸在低伏。
「明日,天后就會抵達長安,你確定他今日就會來嗎?」尉遲循毓側身看向身後。
身穿黑色道袍的人影站在黑暗的陰影中,平靜的開口道:「這一個月以來,他雖然奉命閉門自省,但暗中的動作從來沒有停過,畢竟做了多年的禁衛將軍,手下親信還是很多的。」
李令問雖然成了禁衛將軍,要對張虔勖的舊部下手,但他可以辱罵責罰,可若是真的隨意殺人,恐怕武后第一個不會放過他。
所以,查帳,變更巡邏,苛待,使用種種手段逼這些人出錯,最後杖責開革。
杖責的時候重些,最好逼到他們很長時間動彈不得。
然後派人找麻煩,欺壓,威逼,逼迫他們離開長安。
離開了長安,生死就無人在意了。
李令問終究是李客師的孫子,李靖的侄孫,還是要些臉面的。
除非一些人犯的錯實在太大,杖責的時候,直接打死了,其他都放出了宮。
甚至有人因為為人謹慎,如今都還在宮裡。
這樣一來,張虔勖私底下有人手,上面也還有人在宮中,做事情還是有些方便的。
「這些人一個月以來,雖然低調,內外動作也極盡小心,但在知曉他處境的人眼裡,一切都如同掌上觀紋一樣,沒有任何隱秘。」道人站在陰影中,言語之中,帶出了龐大的自信。
尉遲循毓下意識的點點頭。
是啊,自從皇帝扶高宗皇帝的靈柩返回長安,已經過了一個月。
這一月以來,張虔勖的處境越發的艱難。
在宮中,李令問不停的在查問他的不法事,剝離他的親信。
在宮外,從一開始只有三五御史的彈劾,到整個御史台群起彈劾,準備置他於死地。
御史台的背後,有方方面面的力量在介入,清流,世家,宗室,勛貴,皇帝,武后。
所有人都想要拿他來平息中宗皇帝之死的恐懼,但卻沒有一個人想過要救他。
「若是一般人,這種情況下,束手就戮,這樣或許還能給子孫帶來一些福蔭,但,他。」道人輕輕冷笑,隨即憎恨的說道:「他連中宗皇帝都殺,如何會甘心赴死。」
尉遲循毓點點頭,隨即一聲嘆息。
他也是和李顯從小一起長大,他,李絢,秦明,還有李顯,都是一起長大的。
或者說,皇室培養歷來如此,清流,世家,宗室,勛貴的子弟,陪伴皇子一起長大。
將來局勢若有變故,立刻就能有人頂上。
李弘,李賢,李顯,李旦,都是如此。
尉遲循毓側身看了黑暗中的道人一眼,這個找到他,說要給他一場富貴的玄邈道人,手裡拿的,是李絢的令牌。
他是李絢的人,在李顯死後七天之時,從成都府趕來,找到了他。
轉眼之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在這一個月里,朝野人心的怨氣被逐漸的引導到了張虔勖的身上。
如今高宗皇帝歸葬在即,武后也即將從洛陽趕來,那時,張虔勖的最終命運,就會被定格。
沒有人想過會有意外,也不會有人覺得會有意外。
因為聰明人都看得出,將朝野人心的怨氣引導到張虔勖身上的,從一開始就是武后。
尤其在尉遲循毓看來,只要他今日一動,試圖在明日武后回京之際動手,那麼他就死定了。
「明日,天后就要從長安趕回,入春明門,至皇宮。」稍微停頓,尉遲循毓說道:「按照規矩,朝中會提前對春明門進行審查,甚至會用禁軍的人在中間形成一層隔壁,不讓外人靠近,這種情況,他就算今夜成功,明日他禁的住查嗎?」
「你是想問,他會不會選在其他地方?」玄邈道人平靜的看了尉遲循毓一眼。
尉遲循毓輕輕點頭,他就是這個意思。
「從洛陽回長安,一路上有無數士卒圍繞天后,又有左衛大將軍王孝傑負責戒備,他根本沒機會。」稍微停頓,玄邈道人道:「機會唯有兩處,一處是皇宮,一處是春明門,只有這兩次地方空間有瞬間的狹小,可讓他行博浪沙之事。」
「博浪沙?」尉遲循毓頓時就明白了過來,低聲說道:「他要在春明門布設機關。」
玄邈道人點點頭,這裡有一處絕對隱秘的地方,那就是城門內城門頂上。
尉遲循毓立刻瞪大了眼睛,城門內頂上,很少有人會抬頭去看。
若是有死士潛藏其上,或者設置機關,用鐵椎砸落,都有不小的機會殺死武后。
或者更準確的講,這裡相比於皇宮要更加容易動手。
因為皇宮之內,每日來往的都是經過了嚴查的官員,而春明門,每日來往的都是普通百姓,士卒也根本沒有時間抬頭看。
「所以,在明日宮中來人之前,控制住你,拿下這裡,布置機關,然後潛藏下來,得手之後,再無聲逃離,這樣到最後,就算有人追責,失職的人也是你,更別說那個時候,你已經死了,根本就無法辯解,他則能從容進行下一步。」
「我已經死了?」尉遲循毓頓時握住最關鍵的一點。
玄邈道人平靜的笑笑,說道:「你不會以為,他會讓你活下來吧。」
尉遲循毓沉默了下來,他何嘗不知道死人才是最後的替罪羊。
許久之後,尉遲循毓才開口道:「為什麼伱要選擇現在解決掉他,而不是等等,畢竟他還是有不小的機會成功的?」
什麼機會,當然是殺了武后的機會。
「你不用試探我。」玄邈道人搖搖頭,目光看向遠處深沉的黑暗之中,輕聲說道:「只有他自己才會認為他自己有機會,實際上他早就被人盯死,如今有人正等著他出手,然後好名正言順的殺了他,這樣內外都能交代。」
「你的意思是說,天后已經知曉了明日的刺殺。」尉遲循毓突然渾身一寒。
「張虔勖如今的局面,本身就是被一步步操弄而至的,自然這最危險的可能,也在最初的考量之中。」玄邈道人平靜的搖頭,說道:「我們今日這一步,不過是提前截取了別人的成果,然後送你上一步而已。」
「我沒有選擇,對不對?」尉遲循毓突然間徹底的明白了。
玄邈道人點點頭,看向東側的渭水之上,輕聲說道:「沒錯,你本身便也在被清除之列,甚至不只是你,不知道多少人都在這個陰謀之內。」
尉遲循毓沉默了,就在這時,遠處,一隊禁軍出現在黑暗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