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2章 臣冒昧,不該是陛下繼承皇位啊
太極宮中,韓王李元嘉站在宗室之首。
肅然拱手,低頭不語。
新皇李旦已經坐在了皇座之上。
整個太極宮,還有太極宮之外的廣場,密密麻麻,但卻異常有序的站滿了整個長安所有九品之上的官員。
數量之多,還要在洛陽的五倍之上。
甚至越是官階低,長安的官員就越多,相比於洛陽,甚至能達到十倍的差距。
李旦坐在皇座之上,面色凝重的從劉仁軌,豆盧欽望,竇玄德,王德真,范履冰,五位宰相的身上掠過。
一瞬間,李旦心中有些好笑。
他父皇在世的時候,最少的時候,朝中總共也只有四五位宰相。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下子十幾人。
不過在這一瞬間,李旦也敏銳的捕捉到了一些東西。
劉仁軌是尚書左僕射,豆盧欽望是中書令。
王德真是侍中,范履冰是中書侍郎。
竇玄德是吏部尚書。
光是憑藉這些人,李旦就可以完全的組成一個完整的政事堂。
其下是兵部尚書段寶玄,禮部尚書韋待價,工部尚書黃仁素,鴻臚寺卿元明,大理寺卿獨孤器,光祿寺卿陳光,太常寺卿藺仁基,都水監何以求等人。
還有戶部侍郎岑長倩,禮部侍郎武三思,兵部侍郎苗楚克,刑部侍郎李昭德,刑部侍郎裴居道,尚書左丞魏玄同等等無數官員。
整個三省六部九寺五監,全部都有人主事。
右側以諸王為首,韓王李元嘉,霍王李元軌,舒王李元名,滕王李元嬰等人。
後面跟著左千牛衛大將軍薛孤吾,左金吾衛大將軍麻嗣宗。
禁衛大將軍張虔勖,左金吾衛將軍程處弼等等十數武將。
李旦的目光送過大殿兩側,禁衛中郎將許周,左威衛將軍王果,兩人守在兩側偏殿門口,但有一絲不對,兩人都會衝進來大加殺戮。
但是,李旦再度看向群臣。
如今他坐在皇位之上,群臣雖然恭敬低頭,但是有不少人都腰杆筆直,面色肅重,毫無疑問,今日之事,怕是沒那麼容易結束。
深吸一口氣,李旦對著一旁的范雲仙輕輕點頭。
范雲仙立刻平靜上前,高聲道:「皇帝升座,群臣叩拜。」
豆盧欽望,竇玄德,王德真,范履冰,武三思,苗楚克,獨孤器一眾在洛陽已經跪拜過李旦的人,這一次也沒有任何硬頂,全部跪了下去。
但劉仁軌,段寶玄,韋待價,黃仁素,陳光,藺仁基,何以求,李昭德等一眾留守長安的朝中重臣,卻都還站在。
整個太極宮裡外,基本有三分之一的人都站了下去。
剩下跪倒的三分之二人里,有一半是武后,李旦,以及各方面認可李旦成為大唐新帝的人,最後剩下的一半,則是沒有任何後台立場,為了自己小命臣服的庸人。
但這不重要,左相劉仁軌一個人站在那裡,已經足夠吸引幾乎所有人的目光。
李旦皺了皺眉頭,目光看向另外一側,韓王李元嘉看了一眼劉仁軌,然後又對著李旦沉沉躬身,但就是沒有跪下。
李旦頓時就明白李元嘉的意思。
李元嘉可以為了大局照顧,給李旦下跪,承認他這個皇帝,但是他不能夠背刺劉仁軌。
劉仁軌是中宗皇帝親口任命的長安留守輔政大臣,他如果不鬆口,李元嘉也是不會鬆口。
畢竟李元嘉也必須對高宗皇帝有個交代。
為什麼他剛剛病逝不到半年,他親自立的下一任皇帝和下下任皇帝,一個死了,一個被追殺。
身後霍王李元軌,舒王李元名,滕王李元嬰等一干宗室也都還站在。
只有幾個平時和李旦關係走的近的宗室子弟跪了下來。
武將當中,也有大半的人跪了下來,但也依舊有幾個人站著,但最醒目的,赫然是左金吾衛將軍程處弼。
多少年來,人們眼中的武后,左金吾衛將軍程處弼,這一次,沒有贊同武后選擇的新皇。
……
皇座之上,李旦神色肅然起來。
他雖然已經意識到了局面的艱難,但沒想到竟然是如此的艱難。
尤其是劉仁軌,尚書左僕射,天下表率。
如果他不認可李旦做皇帝,那麼天下起碼有一半人的州郡刺史不會認可李旦。
不是說劉仁軌在朝堂就有那麼大的勢力,只是他四任宰相,朝堂的影響力便是如此。
更別說,這天下多是慣常投機的野心人,還有心懷不軌的陰謀家,利慾薰心的小人。
一旦有了劉仁軌這麼旗幟,那么半個天下都不會認可李旦的。
那樣就是天下大亂了。
李旦看了一眼范雲仙,范雲仙輕輕低頭,更遠處,麻嗣宗和許周一樣沒有動作。
這麼多人,總不能像在洛陽那樣全部拉下去。
李旦輕輕苦笑,眼下的難題需要他親自面對。
不過在同一時間,李旦也有些慶幸,好在李絢和蘇良嗣不在,不然他連來都不敢來。
深吸一口氣,李旦看向劉仁軌,開口道:「左相,朕知道皇兄之死突然,你和諸卿的心中充滿疑惑,今日不妨你我都坦誠一下,有什麼問題,不妨直接問。」
劉仁軌神色肅然微微拱手,然後開口道:「多謝陛下。」
李旦神色稍微鬆了一絲,劉仁軌肯稱他為陛下,劉仁軌的意思,在這一句話當中表達的淋漓盡致。
只要李旦的解釋能夠讓劉仁軌滿意,那麼一切自然無礙。
「請!」李旦點頭。
「敢問陛下。」劉仁軌拱手向前,然後神色肅然的看向李旦問道:「敢問陛下,中宗皇帝究竟是因何而死,如何死的,為何又諡號曰戾,為何又讓禁衛大將軍前往長安,不問緣由,就屠了東宮上下,請陛下給臣一個答覆。」
殿中站著的群臣同時躬身拱手:「請陛下給臣等一個答覆。」
不只是他們,便是殿內殿外,很多已經跪倒叩首的群臣也忍不住的抬起頭來。
他們也有一樣的疑問,李顯究竟是因何而死,他是怎麼死的,為什麼在李顯死後,又派張虔勖屠了東宮,追殺太子李重照?
洛陽的事情,他們在長安看不見,但是在長安的事情,他們卻看的很清楚。
尤其是張虔勖屠了東宮,雖然只是殺乾淨了所有敢於反抗的人,但剩下的活人也不多,幾乎等同於血洗。
這樣的事情之惡劣,甚至還在當年玄武門事變之上。
大唐啊。
沒人想再來一個玄武門。
范雲仙,豆盧欽望,范履冰等人,全部默然不語。
李旦心中輕嘆一聲,他知道,今日之事,母后就是讓他來對群臣給出一個交代的。
有些話,他說要更容易讓人接受。
看著殿中群臣,搖搖頭,說道:「其實那日的事情,朕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
稍微停頓,李旦沉嘆一聲,然後說道:「那一日是十五望朝,朕與諸卿一起拜祭父皇之後,然後參加大朝,商議完皇兄要護送父皇靈柩返回長安之事後,便商議在十四日發生的太子嬪楊氏巫蠱事。」
對於五月十四日發生了洛陽皇宮巫蠱案,長安這邊隱隱有些風聲,但具體怎麼回事也不清楚,但後來因為武后封閉了函谷關,所以就沒了消息。
到了這個時候,群臣這才徹底的明白,李顯之死,竟然是和巫蠱案有關。
「太子嬪楊氏巫蠱詛咒皇后,皇兄覺得應該將楊氏廢入掖庭,然後將楊氏父兄流放蕃州,但母后覺得,巫蠱之事重大,應該將楊氏即刻斬首,然後誅滅楊氏三族。」
李旦面無表情的說道:「皇兄和母后起了爭執,皇兄氣急之下,說是寧肯放棄皇位,也要保下楊嬪,母后大怒,便讓禁衛將軍張虔勖帶皇兄下去冷靜冷靜,然後和裴相商議,如何處置楊嬪和皇兄之事,未曾想皇兄撞向了侍衛的槊刃,自縊而亡。」
殿中所有從洛陽來的群臣,全部沉沉的低頭,不發一言。
李旦說的那些,全部都是經過編造的,但偏偏有幾分骨架在。
最重要的,是最後一點,李顯的確是撞向了士卒的槊刃,自縊而亡的。
「最後母后徹查宮中,最後才在楊嬪宮中找到了更多的巫蠱詛咒之物,不僅有詛咒皇后的,還有詛咒皇兄和母后的,想來皇兄有些發昏失智,也是因為楊氏詛咒之過,所以母后下令斬首楊氏,然後誅滅楊氏三族。」李旦的神色淡漠。
這就是完全的給楊氏潑髒水了,殿中群臣也大都能聽清楚這一點。
沒有人反駁,但是殿中的楊氏族人卻是不由得恨的咬牙。
楊氏已經被斬首,甚至被誅滅三族,他們又能說什麼。
劉仁軌沉沉拱手,說道:「誠然如此,但中宗皇帝既薨,那麼繼位之人,也應該是太子,不應該是陛下啊!
所以為何不是太子繼位,而是陛下繼位,這與禮不合?」
為何是李旦繼位,而不是李重照繼位,這與禮制不合。
禮,傳承之法,都應該是太子李重照繼位,而不是相王李旦繼位。
這也是整個朝堂上下,如今都感到彆扭的地方。
如果是李重照繼位,那麼不僅是長安洛陽的李顯舊臣,哪怕是遠在邊州的李絢,高侃等人,也都會全然認可,然後天下敬服。
如此,皇位傳承有序,天下人即便是有所疑問,一切也都會控制在極小的範圍內。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幾乎所有李顯親近的舊臣,都質疑李旦的繼位。
當然,歸根到底,還是他們在李顯身上投注了太大的精力,還沒有怎麼見回報,皇帝就換人了。
在李旦的身邊,已經有了足夠的人,其他人即便是擠過去了,最多也不過是在外圍而已。
自然,劉仁軌身為宰相,維護的更多的是禮法和正統。
如今需要李旦給出答案。
李旦輕嘆一聲,說道:「皇兄薨逝之後,母后以皇位不可一日缺人為由立朕為帝,畢竟父皇剛剛病逝不久,皇兄又去,重照年幼,安東又有新羅陳兵,西域又有西突厥和波斯蠢動,江山波盪,所以立朕為帝,此事裴相也是贊同的。」
武后是皇帝之母,當朝天后。
裴炎是輔政大臣,中書令。
兩人決斷,立李旦為帝似乎也沒有什麼問題。
「母后監國三年,朕三年聽政,三年之後,武后歸於後朝,朕臨朝親政。」李旦說到這裡,呼吸不由沉重起來。
「陛下!」一道人影稍微向左一步,站了出來,赫然正是新任兵部尚書段寶玄。
段寶玄面色冷冽的看向李旦,咬牙道:「陛下,恕臣冒昧,即便如此,臣也認為不該是陛下繼承皇位,既然天后監國三年,那麼為何不讓太子繼位,天后監國十年,十年之後,太子親政,而是一定要陛下繼位?」
李旦微微一愣,說道:「朕說了,西海不寧,重照年幼……」
「四海不寧,無非西域而已。」段寶玄死死的盯著李旦,說道:「西域有彭王在,若是太子繼位,臣相信彭王畢竟更加奮力,而且我大唐名將無數,何處不寧,打平便是,何必非要違背禮制,讓陛下繼位?」
段寶玄突然憤怒的咆哮聲在整個太極殿迴響。
站在兩側殿門的麻嗣宗和許周同時握緊了腰間的長刀,殺意凜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