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7章 五月十五,宜,廢帝

  第1567章 五月十五,宜,廢帝

  五月十五。

  清晨,代王府。

  蠟燭被吹滅,地上被清掃乾淨。

  所有人都麻利的幹著活,似乎唯恐一個不小心,就會直接殺死一樣。

  裴氏手裡端著藥碗,面色凝重的從裡屋走了出來,看到突然出現劉瑾瑜在門口,她不由得微微一愣。

  「王嬸不是去宮裡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裴氏放下藥碗,快步走到劉瑾瑜的身前,滿臉不敢相信的看著她。

  「哭祭先帝而已,沒什麼意外。」劉瑾瑜站在房中,抬眼看向裡屋,問道:「臨淄郡王沒事吧?」

  「高燒還在繼續,不過沒怎麼咳嗦了。」裴氏點點頭,然後看了屋外一眼,這才低聲問道:「宮裡什麼情況?」

  「不太清楚,現在應該在開大朝。」

  稍微停頓,劉瑾瑜說道:「昭兒年紀太小,無法進入大朝,所以就回來了,不過大朝禮儀繁瑣,現在應該才剛開始。」

  裴氏莫名的鬆了口氣,然後低聲問道:「楊嬪她真的……」

  劉瑾瑜伸手止住了裴氏,搖搖頭,說道:「宮裡的事情,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現在恰好臨淄郡王病了,正好就在家裡休息,這些日子最好什麼地方都不去,然後安靜的等先帝靈柩返回長安,如果……」

  「怎樣?」裴氏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沒有什麼,如果能回到長安,就在長安代王府好好待著。」劉瑾瑜搖搖頭,說道:「若是這一次回長安的名單上沒有你我,日後也就在家裡待著,不要出門了,家裡囤積好足夠的藥草和糧食。」

  裴氏身體微微一頓,有些難以置信的看向劉瑾瑜,那個時候已經來臨了嗎?

  「好了,我該回去了。」劉瑾瑜輕嘆一聲,轉過身走出了房屋。

  「送王嬸。」裴氏快步走到門前,然後看著劉瑾瑜坐著馬車離開。

  裴氏臉色凝重的同時,帶著清晰的恐懼。

  她沒有想到,事情竟然來的這麼快。

  距離李絢上一次對她進行最後交代已經過了三個月了。

  一切就這麼突然的來了。

  先是楊家被金吾衛封鎖,之後是巫蠱詛咒的消息從宮裡傳出來。

  巫蠱之禍。

  光是聽到這幾個字,就令人感到不寒而慄。

  裴氏不由得感到一陣慶幸,好在她昨日沒有進宮,不然的話,像相王妃一樣,被牽扯到裡面的人就是她……

  裴氏突然怔住了,她緩慢的轉身,看向內屋的方向。

  李光仁依舊在發燒,唯一慶幸的是,他的咳嗦好過了。

  但……

  裴氏有種感覺,李光仁的病並不是什麼風寒,而是很有可能故意為之,目的就是為了讓她躲過昨日的巫蠱之禍。

  這個人是誰,裴氏當然猜的到。

  她忍不住的看向西北方向。

  難道說他人在西域,竟然如同身在洛陽一樣的操控一切。

  知曉一切。

  既然如此,那麼宮中的事情呢?

  裴氏輕輕轉身,看向了皇宮方向。

  ……

  乾陽殿中,李顯端坐在御座之上,群臣俯首。

  珠簾輕輕晃動,武后冷冽的目光落在殿中群臣身上。

  裴炎起身,站在左側,恭敬的敘述先帝靈柩返回長安的種種布置和安排。

  以中書令裴炎為運靈大總管,統管內外諸事安排。

  以大理寺卿王及善檢校左千牛衛大將軍,統帥內外駐軍,護衛大隊安危。

  種種布置下去,所有人都肅然領命。

  但更多的人卻是默然沉寂,他們在等著昨日關於高嬪巫蠱之事的處置。

  對於這件事情,宮中昨日便已經有種種消息傳出,但究竟什麼是真,什麼是假,皇帝打算怎麼處置,都需要給朝野一個交代。

  巫蠱事件從來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內外牽扯歷來極大。

  稍微不注意,便會有無數人頭落地,血流成河。

  所以對於朝臣來講,他們需要知道的,不是這件事情的內情如何,他們所希望的,是皇帝能夠迅速的處置並且結束這件事情,免得最後弄的人心惶惶,屍橫遍野。

  朝政諸事雖多,但總也有處置完的一刻。

  一時間,群臣的目光全部都落在了李顯身上。

  這個時候,便是殿中侍御史,也顧不上朝規禮節,神色肅然的看向皇帝。

  李顯目光平靜的看向群臣,終於開口道:「昨日宮中之事,諸卿想必都有所耳聞,群心憂慮,但今日朕可以告訴眾卿,諸事皆在初發之時揭發,故事皆止於內庭,無需擔心牽連於外。」

  群臣下意識的鬆了口氣。

  弘農楊氏,天下大族,若真要細論整個大殿之內,有近四分之一的人都和弘農楊氏有關。

  便是武后和皇帝都和弘農楊氏入關。

  如今,皇帝親口明言,不會牽連於外,眾臣不由得鬆了口氣。

  李顯側身看向裴炎道:「裴卿,宣詔吧。」

  「喏!」裴炎拱手,目光掃了珠簾之後一眼,然後走上前,從范雲仙的手裡接過聖旨,然後轉身群臣。

  張開聖旨,裴炎高聲道:「惟嗣聖元年,歲次癸未,五月戊午,望十五戊午日,皇帝若曰:

  於戲!

  朕承五聖之緒,為萬國之君,敢以私愛而廢至公,內顧而忘鴻業?

  貴嬪楊氏,天命不佑,華而不實,居上畜虎狼之心,御下甚鷹鸇之跡。

  見無將之端,有可諱之惡,焉得敬承宗廟,位儀天下?

  可廢為庶人,就別院安置。

  其父兄,罷官流放,置於蕃州,他者不咎。

  刑於家室,有愧昔王。

  為國大計,藎非獲已。

  布告天下,咸使知聞。

  欽此!」

  群臣肅然拱手:「臣等領旨,陛下萬壽無疆。」

  李顯微微抬手道:「眾卿平身。」

  「多謝陛下。」群臣起身。

  李顯坐在御座之上,聽著身後平靜的呼吸聲,心中微微有些疑惑。

  昨日之事,毫無疑問是母后一手掀起的,按道理來講,這件事情應該沒這麼容易完。

  可為何到了現在,還沒法發聲。

  收回心神,李顯繼續說道:「後宮之事,不再經過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審訊,做此了結,諸事檔案,密存於秘書省。」

  「臣領旨。」韋玄貞站了出來,肅然拱手。

  李顯點點頭,韋玄貞拱手回班。

  李顯繼續說道:「諸事安排,依照之前,順次進行,以為回長安……」

  「砰砰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兀的在側旁響起,李顯驚訝的轉身,赫然就看到仇宦快步的走側門而來。

  仇宦根本也不看皇帝,也不對皇帝行禮,直接就走到了武后身側,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聲音低的,就連李顯都聽不見。

  「大膽。」一聲怒喝突然從殿中傳來,在整個乾陽殿內迴蕩。

  群臣頓時一震,詫異的抬頭,赫然就見殿中侍御史張仁願站了出來,手裡握著笏板指向仇宦道:「你這老奴,如今正是皇帝大朝之時,百官俱在,鬼神辟易,你這狗奴竟然不經通傳,擅自入殿,私語帝後,實在該殺。」

  群臣立刻抬頭,目光森冷的看向了仇宦。

  仇宦思然是武后親信,但這裡是前朝。

  雖然說後宮不得干政的古訓,在武后這裡早就已經被打破,但是後宮宦官在大朝之事,進殿不通傳,有事也不說與皇帝,而是私語於太后,這是對朝制的極大踐踏。

  張仁願以殿中侍御史站出來指責,群臣立刻就全部冷冷的看向了仇宦。

  如果武后這裡給不出一個合適的藉口,那麼群臣會強烈要求皇帝斬掉仇宦的。

  李顯輕輕側身,這個時候,珠簾晃動,武后淡漠的開口道:「是後宮,楊嬪剛才開口了,她承認巫蠱詛咒之事,是她所為,而她,也是受人指使的。」

  李顯的眼神頓時陰沉了下來。

  他昨日就知道,這件事所有一切都是母后在暗中操控,但母后的打算究竟是什麼,他也根本看不透。

  但現在,她的手段來了。

  李顯整個人徹底平靜下來,他點點頭,說道:「楊嬪願意開口是好事,不過這件事情既然還有後續,那麼放在後宮繼續審訊便有些不妥了,如此,不如將人送到宗正寺,由宗正寺,大理寺和御史台審理,裴卿,你覺得如何?」

  「可!」裴炎站出班列肅然拱手。

  武后的目光落在了裴炎身上,裴炎如今和皇帝站在一起,兩個人聯手,話語權極重。

  武后平靜的抬頭。

  尚書左丞,同中山門下三品郭待舉站了出來,拱手道:「既然楊嬪已經開口,那麼按照楊嬪所言供詞便可,何須再由宗正寺,大理寺和御史台三司會審。」

  中書侍郎姚令璋站了出來,不客氣的回懟道:「誰知道是不是被嚴刑逼供所得,若有誣陷勾連,又該如何,故即便是有所開口,便也需要三司會審,諸般審核,難道郭相就真的想要看到這個大殿之內人頭滾滾嗎?」

  「現在還沒有知道會牽連到誰,如何談及殿內人頭滾滾?」郭待舉冷笑著看著姚令璋。

  「好了,諸卿不必再爭了。」李顯開口,擺擺手說道:「此事剛才朕和母后,還有裴相,已經有定論而下,此事無論如何都不會牽扯到前朝,既然如此,來人,將楊嬪押入掖庭。」

  「等一下。」武后突然開口,聲音低沉的看向李顯說道:「陛下,本宮認為還是現在就將楊嬪叫上來當面聽聽吧,免得日後牽涉到要廢這個廢那個的,麻煩。」

  李顯沒有猶豫,直接搖頭道:「朝規有制,大殿是朝議的地方,不是審案的地方,若是有事,可召刑部,大理寺,宗正寺和御史台進入宮中查案,而不是現在就貿然的在乾陽殿審案,這裡是議論軍國大事的地方。」

  「軍國大事不是已經議論完了嗎?」武后抬頭,語氣冷漠的說道:「如今正好議論一下楊嬪的事情,巫蠱之事歷來牽連重大,如今一口氣議論完畢豈不更好,陛下,你究竟在害怕什麼,你究竟在心虛什麼?」

  「害怕,心虛?」李顯皺眉看著武后,冷聲說道:「朕需要害怕心虛什麼?」

  「陛下若是不害怕不心虛,為何不讓楊嬪入殿?」武后直接反問,然後又說道:「既然陛下不害怕不心虛,那麼來人……」

  「母后!」李顯直接打斷了武后,不客氣的說都:「朕有什麼害怕心虛,朕不過是在維護朝規而已,楊嬪之事,在後宮終究已經有他人接觸,若是有人許諾了什麼應承了什麼,讓她胡亂誣陷構害怎麼辦?」

  群臣頓時就聽明白了,武后今日突然發難,皇帝立刻便擔心武后在誣陷構害。

  母子至今的關係已經如此了嗎?

  武后側身,看向一旁的裴炎道:「裴炎,你是輔政大臣,你來說說,此事該如何?」

  裴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