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8章 生死之前,皇帝慫了
一夜寂靜,雪落無聲。
李絢晨起推開門的時候,門外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白雪。
李絢的眉頭死死的皺了起來,看著外面的白雪,眼中的那一絲哀切再也遮掩不住。
「怎麼了,這麼冷,不關門。」劉瑾瑜從身後走上,目光越過李絢,直接門外,下意識的說道:「怎麼下雪了?」
李絢微微搖頭,說道:「沒什麼,陛下說,今日改元詔書,是在巳時正昭告天下,所以下面沒有妨礙的。」
「但是下雪天冷,陛下的身體……」劉瑾瑜說到這裡,頓時就明白,皇帝這是自己為自己挖了一個大坑。
他的身體本身就受不了風,更受不了冷。
今日雪後,溫度必然會驟降,若是如此,他還要前方承天門宣讀改元詔書的話,那麼他的命,就將被他自己走到終結。
李絢輕嘆一聲,看向劉瑾瑜,說道:「今日娘子在家中,照顧好孩子們,另外,寫信去長安,慰問母妃,提醒她,下雪天儘量不要隨意出門。」
「夫君放心,三娘省的。」劉瑾瑜認真的低頭。
李絢側身看向旁邊的樂城縣公府,繼續說道:「還有岳翁那裡,娘子一會也過去看看,雖然家中多有人照顧,但娘子去,總是不一樣的。」
「好!」劉瑾瑜再度點頭。
就在這個時候,李筆快速的出現在東院門前。
李絢對著他招招手,李筆立刻快速的走近,然後將手裡的密信遞上。
李絢看了一眼,然後遞給劉瑾瑜,說道:「娘子看看吧,昨夜,究竟有多少人不安分,密會連夜。」
劉瑾瑜拿過密信一眼,臉色不由得微微一愣。
這份密信上,記錄著當朝五品官員以上官員,昨夜散宴之後的一切舉動。
幾乎超過六成以上的官員都是和其他人商議到深夜。
當年,這裡面不包括所有的宰相和尚書。
起碼在明面上,他們昨夜是什麼都沒有做的,但是在暗地裡,他們有沒有像李絢這樣,私下進行布局,那就不好說了。
這樣老狐狸,他們的手段,可比人們想的要老辣的多。
「昨夜小年夜,陛下下旨不宵禁,如今正好給了別人機會。」李絢搖搖頭,側身看向劉瑾瑜,說道:「好了,為夫現在就去書房穿甲冑,雖然陛下是在巳時宣讀詔書,但是為夫這個右衛大將軍,還是需要提早一些進宮的。」
「嗯!」劉瑾瑜輕輕點頭,然後看著李絢離開,她的眼中始終帶著一絲擔憂。
到了今日,皇權更迭已經近在眼前。
歷史上,哪怕是再順利的皇權更迭,也存在無數的血腥。
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他們已經押注,根本沒有任何再行反悔的餘地。
而且,他們下的注也是最正確的。
劉瑾瑜抬頭看向天空,陰沉的天空之中,似乎有一縷陽光從陰雲之中跳了出來。
皇帝將死,新皇即位。
整個天下,都將迎來最嶄新的篇章。
……
「吱呀」一聲,書房門被推了開來。
李絢平靜的走入書房,看了一眼掛在木架上的甲冑,李絢轉身走向了豎立在一旁的長槊。
輕輕撫摸冰冷的槊刃,李絢的心緒也迅速的平靜下來。
抬起頭,他淡漠的眼神精準無比的看向了皇宮方向。
手輕輕的劃向了鋒利的槊刃,鋒銳無比。
心也越發的沉靜。
……
貞觀殿中,火爐在洶湧燃燒,十幾個火盆遍布在御榻四周。
帷帳沉厚,隱約看見一道身影躺在床榻上,似乎無聲無息。
十幾名宮人再立在角落之中,神色平靜,目光肅然。
沒有人因為皇帝可能馬上會病逝而有任何的擔憂,因為皇帝死了,他們也不可能獨活。
只有一個人站在帷帳角落裡,死死的盯著皇帝的一舉一動。
此刻,皇帝的呼吸極度的輕微,甚至有斷斷續續之兆,但終究沒有斷絕。
皇帝躺在的平穩,但是眉頭卻早在沉重中沉沉的皺了起來。
夢鄉之中,無盡的冰山籠罩在四面八方,頭頂的天空上,無數的鵝毛大雪在紛紛降落。
但這所有的一切,都不及皇帝自己內心深處的冰冷。
站立在冰山之上,當雪花落到身上的時候,皇帝甚至感到一絲驚人暖氣。
但在這一刻,皇帝卻感到異常的驚恐。
因為他感覺,保護在自己的內心深處,一股從虛空之中誕生的寒意,瞬間就瀰漫在他的五臟六腑,看他所有的內部器官全部凍結,只剩下外在的皮膚還保留著一絲溫暖。
呼吸越發的困難,人也越來越難受。
然而他卻沒有絲毫的辦法。
內心深處的冰冷,已經在一點點的抽走他生命中最後的生機。
呼吸在逐漸的停了下來……
「陛下,陛下!」一個急促的呼喚聲從天外響起,李治瞬間一驚。
隨即,一股溫熱從體外傳來,整個人立刻就是一激。
下一刻,仿佛生命最低層的反抗,沉沉的呼吸從皇帝嘴裡傳了進來。
溫熱的空氣進入起來,體內的冰冷瞬間有了一絲消減,也就是這一刻,皇帝整個人如同從水底躍起的大魚一樣,極短的時間內,急促的呼吸,人也在這時候艱難的睜開了眼睛。
……
昏暗的帷帳映入眼帘,能夠隱約看到外面燃燒的火盆。
緩了緩,李治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坐在了御榻之上。
長長的出一口氣,李治這才轉身看向扶著他的王福來,微微點頭,王福來這才小心的將李治放了下來。
隨即,熬了一夜的藥湯被送了進來。
王福來親自餵皇帝喝完藥湯,皇帝整個人才一點點的恢復了力氣。
雖然說人已經徹底清醒了過來,但李治心裡清楚,他身體深處的冰冷還有沒有消失,還需要緩一緩。
許久之後,李治才輕聲開口:「外面如何了?」
「回稟陛下。」王福來微微躬身,然後低聲說道:「天后昨夜請見,不過老奴遵旨沒有讓天后進來,太子跟在天后身後請見,老奴也擋了回去,今日宮門剛開,天后已經派人來等著了,太子倒是親自在殿外恭候。」
李治微微點頭,他想了起來,昨夜宴席散了之後,他覺得有些不舒服,被一個人回了貞觀殿。
同時傳令,沒有他的允許,其他任何人都不許進貞觀殿。
即便是皇后和太子也是一樣。
看的出來,王福來是嚴格的遵照了他的旨意。
「唉!」李治輕嘆一聲,說道:「看起來,他們心中都有聯想了。」
王福來輕輕低頭,沒有言語。
皇帝突然改元,朝中百官立刻敏感的察覺到了不對。
乾封元年之時,改元就是從正月初一開始。
此番嵩山封禪,里外諸事,朝中百官,包括宰相和六部尚書,都曾經有過討論。
其中就包括改元之事,就是定在正月初一改元。
如今皇帝突然將改元提前,讓人不得不多想。
皇帝是不是自覺活不到正月之時,故而提前改元。
這個猜測,在整個洛陽城縈繞了整整一夜,到了如今,一切都沒有消停。
宮中沒有任何控制,王福來沒有做,皇帝和武后也沒有這樣下令。
因為朝中百官猜測的,是正確的。
對於自己的身體狀況,皇帝自己是最清楚的,即便是再怎麼不願意承認,當一次又一次差一點在冰冷的夢中無法甦醒過來的時候,自己身體的真實情況,就徹底的展現在自己眼前。
當他坐在床榻之上時,每一次都試圖入睡時,都難免要捫心自問,明日,自己是否能夠正常的甦醒過來。
而每過一日,當再度面對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就越發的沒有底氣。
甚至有的時候,他都不敢入睡。
唯恐自己一個睡著之後就再也醒不來了。
昨夜還好,從夜宴回來之後,感覺無比疲憊的皇帝,立刻拒絕了任何人的探視,轉眼就睡了過去。
回想之前在睡夢之中,在那冰冷世界的荒唐無力,一切都清晰的告訴李治,他的大限就要來了。
即便是他再怎麼不願相信,不願面對這個問題,但他已經徹底的擺在了面前。
這些日子,他所服用的種種藥物,在沉重的病情之前,已經逐漸的沒了效力。
如今的皇帝,只剩下一味藥,那就是鍾呂延命丹。
或許他可以賭一賭,繼續用身子硬熬,一直熬到正月初一再服藥,但他就必須要自己承擔,自己很有可能會在睡眠中無聲無期死去的命運。
在這一刻,他軟弱了。
或者更準確的講,之前的數日時間內,李治一直都在硬熬,越熬越讓沒有信心。
一直到他終於決定,在要在臘月二十四日宣布改元,然後藉助改元的力量去服藥,他的身體這才一下子放鬆許多。
甚至就連他的病情,也在那一刻,無聲無息的褪去了大半。
然而一覺之後,那病再度洶湧的衝擊了過來,就在剛才,甚至差點直接將他徹底淹沒。
現在李治終於徹底的明白了,他已經熬不住了,他必須徹底的接受這個命運。
但還好,哪怕是不在正月初一封禪之時服藥,那藥對他的身體依舊有極大的好處。
起碼,他可以再熬幾個月。
或許,他能夠熬到夏末,然後返回長安。
在長安,那裡有一整套的喪葬利益。
若是在洛陽,無論如何一起都要從簡。
……
抬起頭,李治微微點頭,說道:「讓三郎進來吧。」
「喏!」王福來微微躬身,然後朝著門口輕聲低喝:「開門。」
「吱呀」一聲,貞觀殿的大門打開。
李顯雖然一臉沉重的擔憂,但還是端著藥罐的走了進來,目光忍不住的看向皇帝
看到皇帝側過身平靜看著自己,李顯的臉上頓時流露出欣喜的笑意。
「父皇。」李顯將藥罐放在一旁,然後整個人直接跪了下來,神色異常凝重。
「平身吧。」李治微微的點頭,聲音很輕。
「喏!」李顯再度沉沉躬身,皇帝的聲音雖然輕,但卻平靜連續,聽不出任何一樣。
李顯徹底的放心下來,他小心的從藥罐倒出一碗藥,然後在小心的遞給王福來,自己才站了起來。
他根本不知道,同樣的藥,皇帝之前已經喝過一碗了。
甚至昨夜入睡之前,皇帝同樣喝了一碗。
這藥對皇帝的作用越來越少。
喝完藥,李治在王福來的攙扶下靠坐了起來,然後才側身看向李顯,輕聲說道:「昨夜,洛陽城,很熱鬧吧。」
站在一側的李顯,瞬間冰寒刺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