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4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夜色之下，李絢扶著歐陽氏，平靜在後院之中散步。
歐陽氏一邊慢行，一邊說道：「同安太夫人崔氏，是同安襄公鄭仁泰之妻。
鄭仁泰雖是隱太子妃鄭氏的堂兄，但因是玄武門功臣，在先帝一朝卻未受牽連，不過龍朔三年鄭仁泰病故之後，鄭家便逐漸走衰，崔氏也逐漸隱於老宅。」
「那為何當年隱太子妃鄭氏病故，鄭家人卻未現身？」李絢皺了皺眉頭。
他和鄭家接觸不多，真正算得上，便是隱太子妃鄭觀音病逝之時，但鄭家人卻根本未有現身。
「這種事情，鄭家人又如何會惹禍上身。」歐陽氏微微搖頭，說道：「眼下崔氏之所以現身洛陽，除了一方面是皇帝嵩山封禪之事，另一方面，便是想要窺伺一下皇帝的身體究竟如何？」
李絢沉默了下來。
歐陽氏笑笑，相比於李絢，歐陽氏更明白其中的兇險。
更何況，說到底，隱太子妃鄭觀音，是歐陽氏的長嫂。
雖然說兩人幾乎沒有見過面，但這裡面的事情，歐陽氏可是聽過李元則說過不止一次。
她知道的，可比李絢知道的，要多得多。
……
走到了石亭中，李絢拿過軟墊放在下面，歐陽氏這才坐下。
「這一次皇帝身體不好，便是阿母在長安，妯娌街坊之間，也能聽到一二消息。」歐陽氏微微搖頭，輕嘆一聲，說道：「自從八月以來，陛下便長居貞觀殿不出，雖然偶爾接見外臣，外臣也難見真容。」
皇帝身體不好，尤其到了冬天，更是不能見冷風。
往年在長安的時候，皇帝雖然也多有避忌，但終究每月會參加一次大朝。
如今在洛陽，皇帝卻是一次大朝都沒有參加過。
甚至在秋冬，朝臣求見的時候，也多是隔著厚厚的帷帳說話。
「也就是在月初，皇帝在嵩山見了一下霞兒，看起來身體康健，人們才放下心，但自從那一次之後，任何朝臣求見都不見，甚至就連相王求見都被擋下，內外事務都由天后處置。」
歐陽氏抬頭看向李絢：「大郎，遇到這種事情，你會怎麼想？」
李絢輕嘆一聲，點點頭，說道：「阿母說的不錯，這種時候，越是往後，也的確越會讓人多想，但若是兒子設身處地，其實更會擔心，這次會不會是陛下的陷阱？」
皇帝沒事，卻故作虛弱，引誘別人上鉤，然後在最後關頭現身，狠狠的打擊對手。
歐陽氏滿意的看著李絢，這種話，也只有他們母子之間才會坦誠。
「這些事情，那些老傢伙未必看不透，但他們依舊來了。」
歐陽氏看向洛陽方向，有些嘲諷的說道：「這樣的事情，當年也不是沒有過，但是陛下最終安然無恙，所以世家中堅子弟這些年在朝中的仕途坎坷，便是有個崔知溫，也不過是一個同書中門下平章事。」
「是！」李絢微微躬身，歐陽氏雖然常年不理外事，但終究是皇帝兒媳，親王妃。
兄長歐陽通是兵部尚書，兒子李絢更是太子賓客，右衛大將軍，邏些道安撫使。
里外之事，多有高屋建瓴之處。
「不過一個賭字。」歐陽氏收回看向洛陽的目光，神色肅然起來，抬頭看向李絢，道：「他們在賭，賭陛下這一次熬不過去，只要陛下熬不過去，他們的機會就來了。」
李絢想要說些什麼，他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因為他知道，李治的身體現在雖然未必像人們想的那麼差，但也必然熬不過這一次。
看著李絢的神情，歐陽氏頓時就明白，李絢也是一樣的判斷。
如果真的如此的話，那麼局面就完全不一樣的。
歐陽氏的眼神瞬間清亮了起來，目光越過李絢，看向亭外，認真說道：「若是陛下身體難為，那麼便有三件事情需要注意，他人也很有可能在這三方面插手。」
「請阿母教誨。」李絢蹲了下來，蹲在歐陽氏的眼前，他最近雖有布局，但諸事之下，難免思緒混亂。
「其一，陛下病重，會不會有他人亂來，試圖廢立儲君。」歐陽氏止住了李絢要說的話，然後擺擺手，說道：「不要做太肯定的回答，你要去想，自己還有什麼地方沒有想到。」
李絢微微一愣，隨即後背冰涼。
他雖然諸般算計，但終究難免會有錯漏之處。
甚至很可能是異常驚險的地方。
「其二，太子即位，天后如何，是退回後宮，還是在前朝繼續垂簾聽政？」歐陽氏看著李絢，道：「還是那句話，不管你想到了什麼，往伱忽略掉的地方想。」
「是！」李絢認真點頭。
「其三，新君繼位，必然會有新的氣象，什麼人會進，什麼人會退。」歐陽氏一聲輕嘆，說道：「世家當中，願意冒險支持相王的不多，但必定有，剩下的，便是在天后和太子之中去選，最後，老一輩的人物都要退，這就是機會。」
李絢輕輕點頭，如果不是出了越王謀逆和西突厥謀反之事，恐怕劉仁軌，李敬玄，還有劉審禮三名宰相都要退。
還有竇玄德和崔知悌，也一樣少不了要被皇帝清理。
「這一次，崔氏從滎陽趕到長安，除了參加陛下封禪，窺伺皇帝安危之外，剩下的，便是統合各家世家，各取所需也好，統一需求也罷，這些暗中勾連絕對少不了。」歐陽氏認真的看向李絢，叮囑道：「你要小心。」
「兒子知道。」李絢微微躬身，神色真摯。
歐陽氏笑笑，目光看向遠處黑暗高空中的火光倒影，低聲說道：「今夜長安恐怕不會消停了。」
「不過是小事罷了。」李絢抬頭，看向歐陽氏，說道：「東宮和世家之間，有所矛盾，但也有可聯合之處，畢竟東宮如今的機會才是最大。今夜之事，不過在雙方言談之前，稍微碰撞一下，掂量一下彼此虛實罷了。」
歐陽氏頓時就明白了李絢話里的意思，東宮要和世家妥協。
世家之中，自有親近東宮之人，拉攏他們才是正事。
不說現在皇帝病重，便是李顯繼位，也需要地方刺史執行旨令，才能夠將自己的意志通行天下。
這種情況下，相互妥協才是正常。
「你越來越老練了，如此也最好。」歐陽氏一聲輕嘆，隨即點點頭，說道：「好了，時間不早啦，阿母也要回去休息了。」
歐陽氏站了起來，李絢趕緊攙扶歐陽氏到後院而去。
來到後院門口，歐陽氏擺擺手，讓李絢停步。
「此番前往洛陽，若是一切順利，年後你們才會回來，你表兄此番也不去洛陽，會過來陪阿母，這邊你就不用操心。」
稍微停頓，歐陽氏神色冷峻起來，看著李絢，她認真的說道：「大郎，你要小心，這種時候，你最需要小心的，是身邊的人……若是真的出事，那麼什麼邊州督撫，什麼右衛大將軍，都不管用，只看別人需不需要你死。」
李絢沉沉拱手道：「阿母放心，兒子這裡有準備，早年間的一些人脈關係也開始用了……這些，這幾年都沒人注意。
至於其他，只要別人都忙，那麼自然顧不到兒子。」
「看樣子你已經有所謀劃。」歐陽氏鬆了口氣，點點頭說道：「不管其他，年後平安歸來就好。」
「是！」李絢躬身，起身的時候，歐陽氏已經進入了後院。
……
直到許久之後，李絢才轉身離開。
剛才那一瞬間，他一直有些提心弔膽，害怕說出什麼毒奶的話來。
好在他一直謹慎。
不過母妃有句話說的沒錯，世家，還有武后，都不是簡單人物，誰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有什麼手段。
如果武后覺得李絢礙眼，蠻不講理的殺了他，那麼就算天下人為他喊冤也都遲了。
還有世家，他們可不管什麼邊州西域之事。
在雙方達成一致之前，對李絢，他們可是什麼手段都會用出來的。
走到了書房之前，李絢的眼神淡漠下來。
大家彼此彼此罷了，誰也不是什麼善茬。
崔盧鄭三家，他們也是各有所求。
打一家，拉一家，中立一家，大方向如此。
那位同安太夫人，想要統合各大世家同進同退可沒有那麼容易。
書房的燭火被點亮，李絢坐在桌案之後，將一本本的卷宗拿出來看。
這一次，皇帝很有可能過不去，但究竟是哪一天，李絢也不好確定。
可能是在封禪之前，也有可能是在封禪之後。
可能是在新年之後，也有可能是在新年之前。
但皇帝是真的過不去了。
所以他要做好一切準備。
李治死了，死前會留下什麼，死後又會有多少變化。
世家只是一部分而已，宗室，外戚，寒門，所有人都會動起來。
李絢需要保證的，是他自己身邊的這些人，在這一次的大變之中，能夠有所進取，起碼不要被人排擠出去。
這就要和其他人去爭。
……
李絢手稍微停頓，這個天下，有李治在和李治不在，完全是兩回事。
便是武后，在李治死後繼續垂簾聽政，她對天下的掌控也會迅速下降。
一直到她重新將權力收攏回來的時候。
這個時候，在武后的眼界之外，李絢就能夠做更多的事情。
不過李絢自己卻需要留在李顯身邊，這樣他們才會忽略他額外的動作。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隨即，李筆的聲音響起：「王爺，事情了結，長安城外，右衛捕殺逃城者三十餘人。」
長安森嚴國都，但是在長安宵禁，城門封閉之後，依舊能有三十多人逃出長安，這絕對是一件無比令人駭然的事情。
李絢平靜的抬頭，說道：「傳信左金吾衛和右衛，將所有的出城的密道全部都封死，一條不留。」
「喏！」李筆立刻拱手，然後快步轉身離開。
這個時候，李絢忍不住的放下了手裡所有的紙筆。
靠在短榻上，整個人徹底的放鬆下來。
看他臉上的神情，就仿佛他們最近一段時間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今日這些。
李絢抬起頭，看向頭頂虛空中的某處，最後輕輕笑笑：「雞鳴狗盜，雞鳴狗盜之徒，這些人，在長安還是少些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