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4章 伯樂,朕
東宮門前,李顯親自來送,蘇良嗣和韋紀相陪。
當著兩人的面,李絢認真的對著李顯拱手:「最後一件事,李禕調回京中之後,殿下千萬不要和他走的太近,切記,切記。」
李絢的目光中甚至帶著祈求的看著李顯,蘇良嗣和韋紀肅然起來。
「禁衛中郎將?」李顯有些詫異的問道:「他不是王叔的手下嗎,好像也是宗室?」
「是!」李絢點頭,說道:「但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殿下千萬不能和他走近。
李禕之所以被調回京,便是陛下用來分程務挺之權的,東宮若是和他走的太近,難免會招人物議。」
招人物議,誰,皇帝。
蘇良嗣第一個就反應了過來。
這個時候,李顯緩緩點頭,說道:「孤聽王叔的。」
李絢笑了,拱手道:「東宮還是繼續拉攏禁衛將軍張虔勖,他才是陛下默許東宮拉攏的人,但僅僅是拉攏。」
「王叔放心,孤心裡有數。」李顯笑了,這些事情他還是能夠看清楚點。
「另外,李禕調離蕃州,臣手下少了一個右衛郎將,不知道能否從殿下這裡調一個人?」李絢又提起了一件事情。
李顯抬頭看向身後的東宮衛率諸人,點點頭道:「不知何人,王叔請講。」
「左監門衛郎將高崇禮。」李絢吐出一個名字,頓時蘇良嗣和韋紀的臉色微微一變。
左監門衛大將軍高侃,如今任幽燕道持節大總管。
高侃長子高崇德之女嫁入東宮為太子嬪,高崇禮正是高侃幼子。
「王叔這是為何?」李顯一時間有些詫異。
李絢看向李顯身後的韋紀,說道:「因為此次,韋家在蕃州的人太多了。」
韋紀的臉色頓時肅然起來。
這一次,皇帝往蕃州調了太多的世家子弟,韋家自然也少不了。
這麼多的韋家人,若是不調一兩個高家人平衡,是要出問題的。
看到韋紀接受,李絢心中好笑。
相比於韋家人,李絢更願意接受高家子弟,畢竟高家人是實實在在的軍中子弟。
高侃曾經在劉仁軌麾下多年,他兒子和李絢多少有幾分香火情。
其實高侃有三個兒子,高崇德,高崇禮和高崇文,但高崇德在高侃跟前服侍,李絢能調動的,只有高崇禮。
至於高崇文,高適之父,太年輕了。
「此事孤來辦妥。」李顯輕嘆一聲,最後還是答應了下來。
他和高氏的關係並不親厚,或許借著此事能夠舒緩雙方關係。
尤其是如今楊氏即將入東宮之下,李顯更是需要家宅安定。
平衡一道,最是需要左右調動。
李絢退後一步,拱手道:「臣後日就要啟程,此番離京,恐怕得是近年之後才能返回,殿下保重,諸位保重。」
「王叔保重。」李顯沉沉拱手。
李絢每一次來東宮,都能給他帶來不小的幫助。
這一次的招賢令,能夠讓李顯的聲望深深的紮根下去。
李顯是真的恨不得讓李絢一直留在身邊。
……
馬車之內,李絢輕嘆一聲。
李顯哪裡有什麼根基,東宮上下官員幾乎全部都是皇帝和武后安插進來的。
便是李顯引以為外家韋氏,在武后的屠刀之下,最終也只會偃旗息鼓。
真正可以依仗的,只有那些血氣之輩,只有他們才會在李顯出事之後,不要身家性命的強爭,只有他們才是李顯真正的根基。
這樣的人,在李絢三番五次的提醒下,李顯也不過是收攏了幾個人而已。
武三思開始收攏的寒門士子,雖然也或許有不少忠勇之士,但是這樣的人物就算再多,底層士子又能有什麼力量。
一百騎兵,足夠將他們屠殺殆盡了。
反倒是高家,掌握軍權的高家,才是李顯真正可以作為依仗的東西。
但是李顯自己卻並沒有太在意,或直接,或間接的和高家疏遠。
當然,就眼下而言,這不是什麼壞事,畢竟武后的眼睛隨時在看著,一個不小心,高氏就有可能會成為下一個趙琪。
所以李絢才能小心的動彈。
安多,用高家人來作為手腳,能讓皇帝放鬆戒備,同時又能讓高家人的力量為自己所用,同時又能迷惑皇帝。
想到這裡,李絢挑開車簾道:「去進奏院。」
「喏!」李竹沉聲應諾,馬車開始朝著蕃州進奏院而去。
今日已經初七,後日李絢便要啟程。
只要離京,他便是邏些道安撫使,邏些道行軍總管,蕃州都護,右衛大將軍,太子賓客,手上大小十幾州,三百萬之眾,數萬精兵,一旦朝中有事,他可以隨時起兵。
……
蓬萊殿中,皇帝一身藍色道袍,神態輕鬆的靠坐在軟靠上。
白色的內襯看起來很薄,但整個殿中的溫度卻不是很高。
看著手裡的奏本,上面清楚的寫著李絢今日在明德殿的一切,尤其是兩篇文章。
《梓人傳》和《馬說》。
尤其是其中兩句。
「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頗有治理風采。
「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更是難得的精彩。
李治臉上露出了無限滿意之色。
片刻之後,李治又翻出一本本章,上面記載的,赫然是李絢這一段時間在長安的所有作為。
除了少數避於人前的密談,其他盡皆在此。
李治的目光不由得在李絢的行跡和《梓人傳》、《馬說》前後流連。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起,李治下意識驚訝的抬頭。
武后穿著一身黑底金絲鳳袍走了進來。
「陛下。」武后稍微停步,微微福身。
李治擺擺手,問道:「媚娘怎麼來了?」
「臣妾有些疑問。」武后隨即在李治的身側走了下來,目光落在短榻上的奏本和密報上,隨即開口道:「陛下也看了彭王的《馬說》一文?」
「嗯!」李治笑著點點頭,說道:「他這篇文章頗有一些千古的味道。」
「文章的確做的不錯。」武后輕吸一口氣,神色和緩的說道:「今日在東宮,彭王所作篇章,的確天下佳作,配合招賢之令,必令天下良匠齊集長洛,鼎力封禪。」
李絢的招賢令,推何以求做都水使者,讓東宮介入清理渭河和洛河的工程之中,在皇帝和武后這裡之所以不受阻礙,便是因為封禪之事耗費極大,便是工匠也有嚴重不足。
如今用東宮出面,來招攬工匠,既能夠避開中樞的糾葛,也能讓民間物議停歇。
「彭王目光敏銳。」李治笑笑,如今但凡能夠助力封禪之事,都能得到他的讚許。
「倒是三思,三思做事太過莽撞急切了。」武后不由得嘆了口氣,目光低垂。
武三思今日在東宮的一番言行,在武后看來,一開始還好,但是慢慢到了後面,卻開始落入彭王的彀中,在不知不覺中得罪了太多的人。
尤其今日東宮人眾甚多,現在這時候,說不定相關事情已經傳揚了開來。
其他倒都好說,但是皇帝這裡……
李治笑著擺擺手,說道:「不必在意,不過小事一件而已。」
武后眉頭一挑,心中一緩,這的確不是什麼大事,隨後武后又問道:「那麼優待士子之事?」
李治略微沉吟,然後才開口道:「擇日再商議一下吧。」
「喏!」武后長鬆了一口氣,然後才緩緩說到:「臣妾讀彭王之作,《梓人傳》還好,代以狄懷英之言,只是這《馬說》之說,前後讀來,總有一股股鬱鬱不平之感,可是陛下待彭王向來親厚,他又如何來這不平之言?」
武后眉頭緊皺,臉上滿是疑惑,一時間,就連風聲都輕了許多。
這是武后心裡最難以明白的地方。
李絢多年征戰,起家便是尚藥奉御,之後檢校左千牛衛中郎將,任婺州別駕,旋即,就又檢校鴻臚寺少卿。
平定叛逆之後,又調任左金吾衛中郎將,在杭州徵兵三千。
西北大戰,立刻調任洮河道行軍副總管,檢校右衛將軍。
諸番大戰之後,又任昌州刺史,昌州都督,之後更是任邏些道行軍總管,統轄數萬攻伐吐蕃,一戰而功成。
功成之後,又嗣彭王,封右衛大將軍,太子賓客,可謂恩寵到了極點。
如此,還有何不滿之處。
若是真有不滿之處,那麼……
「呵呵呵!」皇帝靠坐在那裡,突然笑了,搖搖頭,他看向武后說道:「媚娘如何篤定二十七郎說的就是自己,也許他說的何以求也說不定,別忘了,他今日帶他去的東宮,諸事又都以疏通渭河洛河為先。」
「何以求?」武后平靜下來,然後說道:「臣妾對何以求了解不多,但也素知他沒有什麼工匠之能……」
李治輕輕的將《梓人篇》推到武后眼前,「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一行被刻意圈起來的字出現在武后眼前。
武后頓時收聲,李治輕聲道:「或許任卿別有能為也說不定,先看上一看再說。」
「但此也與『不知馬』不相匹配。」武后仍舊覺得不對。
李治依舊隨意,問道:「媚娘可知這長安城,最與彭王親近者是何人?」
武后沉默了下來,腦中閃過諸多名字,最後緩緩說道:「是趙鞏。」
「趙鞏能力如何?」皇帝追問。
沉吟片刻,武后吐出兩個字:「不俗。」
「僅是不俗嗎?」皇帝有些好笑。
「難得,不說別的,尚書之能還是有點,歷練十年,宰相之位也不缺。」武后難得的說了實話。
「該讓他任些實職了。」李治輕輕的點了一句,武后點點頭。
隨後武后眉頭再度皺起,說道:「但還是不對,趙鞏雖然能為較強,但無論如何,也不至於如此,這篇文章?」
「呵呵!」李治再度笑了起來,然後長長的嘆了一聲,說道:「媚娘你想多了,真的,你難道就沒有想想,這可能不是一篇憤懣文章,而是一篇感恩心跡。」
武后突然間似乎明白了什麼。
「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故雖有名馬,祗辱於奴隸人之手,駢死於槽櫪之間,不以千里稱也。」
皇帝嘆聲,說道:「千里馬,彭王也;伯樂,朕;無朕,何以有彭王?
他之言,無非誠心赤忱而已。」
武后愣了。
這篇文章若是從這個角度,的確頗有相合之意,但真是如此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