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3章 皇帝的異樣
李絢神色肅然的走進紫宸殿,殿中只有李治一人在批閱奏章。
李絢立刻拱手,認真說道:「臣,邏些道行軍總管,昌州都督,昌州刺史,南昌王絢,拜見陛下,陛下萬壽無疆。」
「平身吧。」李治放下手裡的金筆,抬頭看向李絢,問道:「已經見過太子了?」
「是!」李絢躬身,說道:「殿下雖然日漸成熟,但臣還是有少許不放心,故而多言語了幾句。」
「僅僅是言語了幾句。」李治有些好笑的看著李絢,無奈的搖搖頭,說道:「就是你那幾句話,恐怕東宮一整年都不會出事。」
「陛下說笑了,有薛相和姚詹事在,東宮的大局本就不會亂,再有蘇司馬、程舍人和田洗馬在下面奔走,東宮諸事自然一切順遂。」李絢非常認真的拱手。
「好了,不用說這些套話了。」李治微微擺手,目光看向李絢道:「你也清楚,今年吐蕃事定之後,你就要調離昌州,對於下一任的昌州都督,昌州刺史,伱有什麼推薦的人選沒有,朕可以考慮。」
「有。」李絢躬身,認真說道:「臣曾經多番多慮,始終覺得右領軍衛將軍黑齒常之是最適合的人選,將來萬一臣從吐蕃調離,哪怕有所疏忽不安,也可直接調黑齒常之進入吐蕃鎮壓不安。」
「黑齒常之。」李治皺眉,問道:「既然如此,那為何不將黑齒常之留在吐蕃,等到你離開的時候,直接讓他接任你的位置,這樣豈不是更好?」
李絢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然後不確定的看向李治說道:「陛下,黑齒將軍真的能接任臣在吐蕃的位置嗎?」
「你這是……」李治皺起了眉頭,反問道:「為何黑齒常之不能接任你的位置,而是非要在你調離出事之後再前往,若不是他還能是誰?」
「是臣糊塗了。」李絢不知道為什麼十分的開心,對著李治拱手道:「臣一切聽憑陛下安排。」
「如此便好。」李治笑笑,微微低頭,但這一瞬間,他的眼底卻閃過一絲惱火,是誰盯上了吐蕃。
瞬間,李治就神色肅然起來,認真說道:「今年抵定吐蕃之後,朕會將王德真調回來,到時候,黑齒常之會接替成為邏些道行軍副總管,做你的副手。」
「臣領旨。」李絢沉沉拱手,感激的說道:「臣多謝陛下恩德。」
「至於昌州都督,昌州刺史之職,朕會任用燕國公做昌州都督,他的一整套人都會遷移過去,張大安做你的邏些道總管府長史,其他邢文偉,程處政等人,都會調過去。」李治三言兩語之間,就將事情做了布置。
「臣謝陛下天恩。」李絢再度拱手,然後小心的問道:「那麼琅琊郡公和韋少府呢?」
「你上回提交的五上州二中州三下州和五上州十下州的布置,朕仔細看過了,有些見地,不過朕還要和吏部再商量,但基本上,這兩人會各任一州刺史,剩下的,會從其他地方調任。」李治微微抬頭,已然做了決定。
「臣領旨。」李絢肅然躬身。
……
「話說到了這裡,二十七郎。」李治身體微微前傾,看向李絢說道:「其他諸事朕不管,但到了今年十月,邏些必須攻下,哪怕是你將它燒成灰燼,哪怕是吐蕃國主,王后,還有一整個邏些的百姓,全部都為之殉葬,整個邏些道戰事也必須在今年了結。」
李絢認真躬身,重重的說道:「陛下放心,有了陛下此言,邏些臣今年必定拿下,年底之下,陛下看到了不是赤都松贊本人,也必然是他的骨灰,不會有任何意外。」
「很好。」李治鬆了口氣,緩了緩,然後嘆聲說道:「你應該知道,如今這些戰事給朕和朝中多大壓力……看看皇后,去年底一場風寒剛好,今年又因為操勞又有些病了。」
李絢拱手說道:「一切都是臣之過錯,若非臣為求穩妥,不然去年年底便已經打到了邏些城下。」
「不關你的事情。」李治擺擺手,說道:「一張一弛,方為用兵之道,不可太急,也不可不急,你這一點掌握的很好。
朝中雖有些耗用,但能在朝中有糧時動兵,無糧時收兵,並且穩守不被敵所趁,這才是大將之風,朕的頭疼也能少上幾分。」
「陛下。」李絢微微抬頭,認真的看向李治說道:「吐蕃王室縱橫南北,從天竺到西域,多少年來不知道搜颳了多少藥材,臣拿下邏些之後,必定傾心尋找,必定能找到讓陛下身體康復的藥材,必定能讓陛下福壽無疆。」
「好了,好了。」李治笑著擺擺手,看著李絢感慨說道:「朕知道,為了朕的事情,你便是付出一切也心甘情願,是吧?」
「是!」李絢認真躬身,然後堅定的說道:「若陛下能千秋萬年,臣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哈哈哈……」李治忍不住的大笑了起來,隨後搖搖頭,神色之間滿是安慰:「前線之事,朕便交於你了,長安家中你也不必擔心,有朕在,一些人的心思不會得逞的。」
「臣多謝陛下隆恩。」李絢再度深深的躬身,然後起身的時候,神色間有些遲疑。
「怎麼了?」李治有些詫異,隨後說道:「有什麼事情,你儘管說。」
「是!」李絢小心的抬頭,看向李治說道:「啟稟陛下,臣回京雖只有一月時間,但觀察之下,卻發現今冬雨雪似乎不多。」
「嗯?」李治的臉色立刻認真起來,他知道,李絢向來對天氣很有研究。
不僅是李絢,還有裴行儉,他們這些軍前大將,對天氣的事情,歷來都非常敏感,
「你繼續。」李治目光看向側畔,帷帳之後,已經有人開始記錄了起來。
李絢拱手,說道:「陛下,按照常理,冬日雨雪少,並不一定就說明年會幹旱,只是冬日雨雪少,那麼各地高山山頂之上的積雪便不會多,到了來年,積雪融化成的山泉便不會多,山泉匯聚入河流,那麼自然也會影響河流當中的水量……」
「不必說了,朕明白了。」李治直接點頭,看向側邊說道:「傳旨,令工部,將作監,太史局,戶部,密切關注今年天氣水文,若有乾旱之象,即刻下令各州刺史修通水道,蓄養水源,務必保證今年春種秋收不會有任何問題。」
「喏!」一名舍人立刻站了起來,微微躬身,然後已經快速的離開。
李治這才轉身看向李絢,好奇的問道:「原來你們在軍前觀察天氣是這麼做的?」
「是。」李絢略微躬身,稍作沉吟,開口道:「陛下,以道門之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無窮,天地萬物的根本都是炁,但雨雪河流都是水炁,水炁在冬日凝結成冰雪,到了夏日化為水流,若是冬日冰雪少了,夏日雨水自然也就不會多。」
李絢話說到這裡就停了,他這番話中間自然有省略的部分,甚至省略的部分才是關鍵。
道門之理,也向來不是看書上說了什麼,而是要看沒說什麼。
整本《老子》,雖然看起來十分通順,但若是中間加上一兩句話,便會變成完全不同的含義。
誰能夠悟透那沒有寫的一兩句話,誰便才能真正的看透《老子》。
儒家最擅長的,是篡改古書,但道門最擅長的是隱。
真正的天地至理,哪是輕而易舉就能讓別人知道的。
世間萬事萬物都是如此,如果你遇到了你的認知無法理解的東西,要麼是你自己認識裡面有很多東西被人篡改,要麼就是真正有用的東西,從一開始就被人隱匿了。
……
「朕有些明白了。」李治抬頭看向李絢,說道:「其他諸事朕倒也放心,如果今年真的有乾旱的話,那麼昌州的移民……」
「陛下。」李絢拱手,認真說道:「去歲之時,臣也曾多煩移民,但從吐谷渾,党項和蘇毗往吐蕃移民並不難,難得是從吐谷渾往党項移民,人們寧肯去吐蕃,也不願意留在党項,這便等於終於多了一條空隔帶,若長久如此,昌州都督府怕是要下移。」
李治微微一愣,說到:「如此,若是無法統管党項諸地,昌州都督府還有何存在必要?」
「臣亦是憂心如此。」李絢再度面色凝重的拱手。
「朕知道了。」李治抬頭,看向外面的天色,說道:「好了,時間不早了,你該啟程了。」
「喏!」李絢認真的跪拜在地,然後沉聲說道:「臣南昌王絢,拜別陛下,願陛下福壽安康,萬年無疆。」
「在前線時多注意一些,朕日後還指望你多多輔助。」李治溫和的笑了,然後微微抬手。
「臣告退。」李絢起身,然後緩緩的退出了紫宸殿。
李治目送李絢離開,然後臉色不由得一沉,他的目光抬起,看向一側的王福來,問道:「你說,數年後,南昌王從吐蕃離任,到時,若是不用黑齒常之,還能用誰?」
……
李絢平靜的走出丹鳳門,從李竹的手上接過韁繩,然後翻身上馬,朝朱雀門而去。
騎在馬上,李絢神色平靜的回想他和皇帝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他有一種感覺,皇帝今日這番話,透露出了太多的信息。
進入延喜門下,視線驟然一暗,就在這一瞬間,一張紙條被塞進了李絢的手裡。
李絢面色頓時凝重了起來,轉眼,這張紙條已經被他按進了戰馬的密閣之中。
一路穿過天街,來到朱雀門外,黑色的大纛高豎。
數百名黑衣黑甲的士卒,還有很多來自工部,戶部,太僕寺,大理寺的官員都已經整齊列隊。
「出發。」李絢平靜的點頭,人已經率先而行,楊執柔立刻率領眾人緊跟而上。
一行人直出西城,在親友送別之後,到了渭水,半數騎馬,半數乘船,然後緩緩的朝西而去。
……
夜色深沉,船到天水,李絢終於將那張紙條翻了出來。
上面只有兩個字:上喜。
不,看著兩個字的距離,李絢頓時就明白,這是囗上囗喜。
這麼謹慎,自然不是皇上大喜,那麼是什麼呢。
頭頂星空璀璨,這段時間在長安的所有一切都出現在李絢腦海中,瞬間四個字清晰了起來。
皇上,沖喜。
太平公主,沖喜。
李絢的神色頓時就陰沉了下來。
太平,太平,太平福昌,福昌太平。
沖喜,沖喜。
沖喜借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