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5章 好個兇殘的狄仁傑
風雪吹冷,碼頭船近。
李絢穿一襲紫色長袍,披一件黑色絨毛披風,平靜的站立。
身後一整隊紅衣金甲的千牛衛在肅然站立,不多時已經鬚髮皆白。
船行靠岸,早已經站在甲板上的狄仁傑已經快步下來,對著李絢拱手道:「王爺。」
「陛下口諭,狄懷英抵京之後,即刻進宮面聖。」李絢肅然宣旨。
狄仁傑立刻拱手:「臣狄懷英領旨。」
「走吧。」李絢拿著狄仁傑的手,直接上了一旁停著的馬車。
馬車緩緩行駛,千牛衛立刻上馬護送。
王骰站在甲板上,帶著滿滿當當的行李,滿眼無奈。
風雪越來越大。
車簾被微微吹起,但又被迅速按住。
李絢抬起頭,看向狄仁傑,認真的說道:「陛下很關心河北之事,你要小心,另外,河北之事和單于都護府有多少勾連,撿重點的說,細枝末節就不要提了。」
「王爺是否已經察覺到了什麼?」狄仁傑直接開口反問。
李絢輕嘆一聲,說道:「絢只是希望少死些人。」
「今日死的人多些,平日才能更少死人,王爺應該明白的。」狄仁傑目光堅持。
「這話倒是沒錯了。」李絢忍不住無奈的笑了笑,說道:「是絢錯了,在東宮多日,太以太子的立場考慮問題了。」
狄仁傑輕嘆一聲,說道:「懷英去一趟河北,千辛萬苦才查得真相,沒想到王爺在長安,竟然光憑猜就猜到發生了什麼。」
李絢平靜的擺手,說道:「絢不過是胡亂猜測,沒有懷英兄的驗證,絢也不知道自己猜的究竟是對是錯,」
「我們都希望自己不對,但誰能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那般。」狄仁傑的神色黯然了下來。
李絢勉強笑笑,然後轉頭說道:「宋璟呢,他什麼時候回來?」
「他還是跟崔中丞查察後續。」狄仁傑有些苦笑的搖頭,說道:「或許崔中丞不想讓懷英再查下去,所以才讓懷英回京的。」
「查與不查,事實都擺在那裡,懷英兄知道,崔中丞也知道,絢也知道,甚至陛下和天后都知道,只是不清楚究竟有多深而已。」李絢神色暗淡,今日之事,很有可能會揭開大唐長久以來的大問題。
狄仁傑認真看向李絢,問道:「敢問王爺,此事若是王爺處理,會如何做?」
李絢被問的一愣,隨後低頭默然。
許久之後,李絢才幽幽開口說道:「大唐任官,向來南人北調,北人南調,多修建一些河南和河北的官道,加強百姓往來,該廢除的廢除,不該占有的全部歸還,違背律法的直接斬首,還河北一個清平世界。」
狄仁傑臉色終於笑了,拱手道:「懷英果然沒有看錯人。」
……
馬車停下,李絢掀開車簾,眼前已到丹鳳門。
宮門大開,金吾林立。
四周的御街上不見一名官員,李絢率先而行,狄仁傑緊追而上。
進宮門,上金階。
含元殿內,皇帝武后高座,無數朱紫站立兩側。
李絢進殿,率先拱手:「臣南昌王絢,奉旨引侍御史狄懷英進殿。」
「臣侍御史狄仁傑,參見陛下,參見天后,陛下萬壽無疆,天后萬福金安。」狄仁傑說著,推金山倒玉柱直接跪了下來。
「平身吧。」皇帝目光微抬,落在李絢身上。
李絢拱手,然後退入班列之中,站在姚令璋,薛元超和李顯身後。
皇帝重新看向狄仁傑,開口說道:「狄卿自年初便巡查河北,情形如何,說說吧。」
「臣領旨!」狄仁傑拱手真了起來,然後從袖子裡面掏出一本奏章,王福來快速下來,將奏章取上,放在了御案之上。
皇帝僅僅看了一眼,就不再關注,他要聽狄仁傑說。
一時間,殿中群臣的目光也全部落在狄仁傑身上,氣氛肅穆。
狄仁傑沉沉拱手,開口:「臣於三月啟程,經趙郡而入河北,其時突厥之事未發,百姓安定,春忙喜樂;
五月而至范陽、定州,草原風急,百姓凜然,領命從軍而備戰;
七月,臣至薊州,突厥不安,百姓惶恐,忙於秋收,而有疏兵備;
九月戰起,秋收尾聲,百姓奮勇,竭力支持,草原蹄響,戰爭始焉……」
李絢站在群臣之中,心裡不由得放心下來。
狄仁傑不愧是狄仁傑,他終究比魏徵要知道婉轉。
大殿之中,同時放心下來的還有很多人。
包括李敬玄,就擔心狄仁傑不顧一切的將所有事情全部捅出來,那樣,就難看了。
……
「……十月底,突厥襲定州,有賊李嘉運,內通外地,霍王敏銳,及時應對,疑兵以退敵,後增援至,斬首三千。」狄仁傑拱手,道:「其後御史中丞至,查察逆案……」
「結果如何?」皇帝抬頭,目光盯著狄仁傑,眼神凌厲。
他要知道李嘉運這件事情的背後究竟有多少人。
「陛下。」狄仁傑沉沉的躬身,然後直接在大殿之上跪了下來。
群臣心裡立刻就是一個咯噔,現在這個時候,可不興跪啊!
皇帝目光平靜的看著狄仁傑,說道:「你繼續。」
「喏!」狄仁傑拱手,說道:「臣以侍御史,彈劾冀州,玄州,易州,象州四州都督刺史,坑民,害民,虐民,殺民,請陛下詳查。」
大殿之內的氣氛頓時凜然起來。
狄仁傑是御史,彈劾官員本就是他的職責。
這樣一開口就彈劾四州都督刺史的,在本朝絕對罕見。
好個兇殘的狄仁傑,當世魏徵。
皇帝平靜的點點頭,眼中帶出一絲滿意之色,說道:「你繼續。」
「是!」狄仁傑繼續說道:「臣七月在冀州,八月抵玄州,九月回易州,十月至象州。
諸州之地,或近緣軍機,調發傷重,家道悉破;或至逃亡,剔屋賣田,人不為售,內顧生計,四壁皆空。
或有重以官典侵漁,因事而起,取其髓腦,曾無心媿;甚至修築池城,繕造兵甲,州縣役使,十倍軍機……」
李絢低頭,狄仁傑終究還是說了出來。
冀州,玄州,易州,象州。
拋開趙郡,清河,范陽,定州和薊州這些太行山腳下和長城之下的地方,狄仁傑幾乎將所有他經過的地方官長都告了他遍。
這還沒算那些他沒有去過的地方。
那裡的情況又是怎樣的。
家門破滅,十室九空。
官吏敲骨吸髓,壓榨無度。
這就是河北的現狀。
是整個河北。
群臣大多默然,但李顯已經懵了。
……
「……官司不矜,期之必取,枷杖之下,痛切肌膚。事迫情危,不循禮義,愁苦之地,不樂其生。」狄仁傑聲音越來越急,用詞越來越重。
不樂其生,生不如死。
殿中群臣已經沉沉低頭。
狄仁傑抬頭看向皇帝,神色凝重的說道道:「有以負罪之伍,必不在家,露宿草行,潛竄山澤;赦之則出,不赦則狂,山東群盜,緣茲聚結。」
百姓都不敢在家中居住,被迫落草為寇。
甚至南行山東,嘯聚綠林。
「這聽起來倒是有些像隋末亂世,不大像朕治下的大唐。」皇帝臉上帶出一絲苦笑,隨後說道:「朕有罪!」
「陛下!」殿中群臣在一瞬間全部跪了下來,神色惶恐。
皇帝擺擺手,說道:「好了,都起來吧,狄卿,伱繼續說。」
「喏!」狄仁傑鬆了口氣,說道:「突厥起兵,四野之間,卻是勾連無數,兵威之下,或因迫脅,或有願從,或受偽官,或為招慰,或兼外賊,或是土人,跡雖不同,心則無別。」
內憂外患。
河北本有內憂,外患一起,立刻局面被動。
狄仁傑繼續拱手,認真道:「李嘉運雖只一人,但其後勾連無數,但已盡數被擒拿,甚至無有太多反抗,便已經束手就擒,交代一切。
臣請陛下念在其人無奈,又無所創,伏願曲赦河北諸州,一無所問,自然人神道暢,率土歡心,諸軍凱旋,得無侵擾。」
狄仁傑重重叩首。
「砰砰砰」三聲,響徹大殿。
李顯看到這一幕,更懵了。
勾連無數,怎麼會勾連無數。
之前在東宮時,李絢儘管已經隱晦的提醒他,這次的事情不小。
但李顯以為,此事最多勾連趙郡李氏,范陽盧氏,還有清河崔氏,以及其他大小家族幾十人而已,怎麼會牽扯到勾連無數。
這個無數,至少是上千人。
上千人與突厥私通,這算什麼。
河北,這是要變天嗎?
……
皇帝掃了李賢一眼,目光平靜,看著李敬玄,然後開口:「中書令。」
李敬玄面色肅然的站出來,拱手:「陛下,臣以為,此事應當依照律法,該斬者斬,該流放者流放,一切依律,勿枉勿縱。」
李絢抬頭看了李敬玄一眼,現在的李敬玄好不容易才從這件案子當中脫身,可不想再牽扯進去,勿枉勿縱是最好的辦法。
即便是後面牽扯到了自己,李敬玄也選擇依律受制,這就是他的態度。
皇帝點點頭,然後看向裴炎,問道:「刑部怎麼看?」
裴炎站了出來,拱手:「陛下,如今戰時,有逆案,當從重從快處理。」
刑部的職責便是如此,寬恕仁慈不在他們的職責之內。
皇帝轉身看向李顯,問:「太子,你怎麼看?」
「父皇。」李顯站了出來,拱手道:「兒臣以為,狄懷英所言有理,但律法不得不遵,故兒臣以為,其中重犯,但有人命和害國實行,斬;為安撫北行,其餘人等,減一等處置。」
「不錯。」皇帝滿意的點點頭,李顯這麼做,多少有些和稀泥的意思,但能活的了稀泥的,也都是好手,更別提,他的話語中也有鋒銳。
「南昌王。」皇帝目光看向李絢。
李絢拱手,認真說道:「陛下,吐蕃明年大戰,尤其攻拔堅關,士兵損耗不輕,河北向來雄猛重氣,一顧之勢,至死不回,正好為大軍所用。」
減一等處置,便是流放,流放哪裡,昌州。
李絢這是在李顯填補。
「左相。」皇帝轉身看向劉仁軌。
劉仁軌掏出一本奏摺,拱手道:「陛下,定州刺史霍王軌有奏:戰火跌宕,強寇臨境,人心不安,若多所逮系,是驅之使叛也,故請獨殺嘉運,余無所問,以昭聖恩,從而百姓安定,大軍無憂。」
殿內一時間肅靜了下來,河北叛逆這些人,和軍前將士有很深關聯。
一旦強行處置,必回導致軍心動搖,如今就看皇帝如何處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