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7章 敗了便是敗了,講什麼斬獲
晃動的馬車當中,李絢裹著黑色披風靠在馬車車內,眼睛似閉似張。
簾外,李竹聲音低聲響起:「王爺,今日巳時,御史中丞已經起程河北。」
「嗯!」李絢輕輕的應了一聲。
御史中丞崔謐,出身清河崔氏清河大房。
清河和趙郡相距不過百里,數百年來通婚不知凡幾。
皇帝這一次讓御史中丞崔謐去查趙郡李氏,本身便有讓其自我處置之意。
皇帝願意松一鬆手,所以李絢才讓李顯到時出面求情。
但,所有的隱患必須清除。
趙郡李氏,還有他們的附屬家族,以及其他相關人等,各種罪責哪怕是內部,也必須理清,不能出任何後患。
此外,便是范陽盧氏了。
趙郡李氏,清河崔氏,再加上范陽盧氏,便能將所有的一切全部理清。
但李絢希望范陽盧氏能夠如他所願,讓消息分享傳給高原郡公高侃。
如今的河北,定州有霍王李元軌,往東有平原郡公高侃,再往東有營州都督周道務,都不是輕易之輩。
只要有所把握,說不定還能趁此機會擊潰突厥人。
車簾晃動,李絢不由得想到了狄仁傑。
狄仁傑在年初科舉之後,就被皇帝派到了河北,突厥進犯之後,更是被牽制了腳步,無法離開。
輕吸一口氣,李絢心中微微感慨。
眼下這件事情,如果讓狄仁傑知道,他恐怕要鬧出不小的事情來。
所以李絢才沒有讓盧家傳信給他。
而且他的身份,也不夠盧家傳信給他的。
而盧家能選的,實際上也只有高侃。
除非他們想死,去聯繫霍王李元軌,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當然,他們還有更蠢的,那就是什麼都不做,自己悄悄隱下所有的事情。
但這樣一來,盧家在李絢心裡就要劃上一個叉了。
這一次的事情,盧家如果處理好的話,在高侃建功的同時,盧照鄰和盧藏用也能得益。
李絢倒想看看,盧家在這件事情會如何操作。
收回心思,李絢的思緒轉到了平原郡公高侃的身上。
高侃是劉仁軌在新羅作戰時的舊部,另外他也出身渤海高氏。
李絢的目光穿過車簾落在外面夜色之下的長安城,輕聲念道:「高岐。」
高岐雖然死了,他的父兄也大都貶官,但這一劫總算是過了。
渤海高氏沒有受到重創。
但高岐身上的秘密,也隨著他的死而煙消雲散。
但這些事情,還是有人在關心。
宮中也還在繼續追查。
不過追查的力度在日漸減小。
只要有一日,此事沒有任何後患,所有人便都會將其忘記。
李絢微微低頭,神色冰冷。
……
「駕駕駕,軍報,緊急軍報。」一聲高喝從前面傳來,李絢忍不住的從馬車內探頭出去。
就看到一名風塵僕僕的千牛衛正沿著馳道飛快的朝皇宮而去。
李絢目光微微一閃,轉頭向李竹說道:「走吧,回宮。」
「喏!」李竹拱手,然後調轉馬頭朝皇宮而去。
原本正在下值的官員隊伍當中,十幾輛馬車同時轉身,逆流而行。
如今大唐,在開戰的地方大大小小有那麼三五處,但除了昌州和草原,也就只有草原了。
而這份軍報,不是捷報。
李絢站在宮門之下,看著前方的劉仁軌,李敬玄,劉審禮,薛元超,裴炎,許圉師,蕭德昭等人,神色平靜,束手站立。
如今宮門剛剛關閉,但嗅到味道的眾人已經等在了宮外。
東宮方向,李顯帶著姚令璋,正在快速趕來。
到了宮門之下,李顯肅然的對著群臣拱手。
群臣還禮,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站在李絢身前,李顯目光擔憂的看著李絢。
李絢微微搖頭,平靜的看向前方的丹鳳門。
……
「吱呀」一聲,宮門大開,仇宦站在宮門前,對著眾臣一擺拂塵,然後讓開道路。
劉仁軌為首,眾臣已經緩步的走了進去。
李顯走過宮門,目光看向仇宦,滿眼疑惑。
皇帝沒有召見,但群臣卻都已經主動到齊。
甚至仇宦都沒有點名道姓的宣召,便已經讓開了道路。
這看似讓人疑惑的一幕,隱約中卻存在著一種無聲的默契。
仇宦對著李顯恭敬的笑笑,但卻沒有開口
李顯帶著疑惑的目光掠過群臣,東宮之中,如今薛元超和李絢已到,說明他們也知道了什麼。
但為什麼兩個人之前都不和他說呢。
看著眼前向上的金階,李顯的心思慢慢的沉澱下來。
眼下這件事情,皇帝之前根本什麼都沒有說過。
而這段時間,薛元超幾乎除了授課什麼都不管,但李絢,卻在東宮查閱了大量的資料……
李顯心裡一跳,難道王叔做那些事情,也是自己猜的?
李顯下意識的抬頭,前面紫宸殿大門已至。
……
李治坐在殿中,低頭還在閱讀奏章。
武后坐在一旁,神色平靜。
群臣進殿,然後拱手道:「臣等參見陛下。」
李治抬頭,幽冷的目光落在眾人身上,最後看了李顯一眼,李治才平靜的開口:「單于都護府奏報,單于都護府長史蕭嗣業親率兵士押運糧草,遇大雪,隨後遭突厥騎兵圍攻,大敗,損三千人。」
一句損三千人,殿中群臣全都驚訝的抬頭。
李絢也是同樣,他雖然預測到了單于都護府會有大麻煩,但也沒想到會損失這麼多。
「陛下。」劉仁軌上前,拱手:「蕭長史為何會親自押運糧草?」
「他在以糧草押送作為誘餌,試圖吞掉突厥人襲擊糧草的騎兵,但沒想到草原突然大雪,進退不得,才被突厥人包圍。」李治輕嘆一聲,說道:「自從入冬以來,突厥人已經數十次突襲單于都護府糧草,蕭卿不得不有所應對。」
「陛下!」李敬玄上前,拱手問:「可知斬敵兵多少?」
李治冷漠的看了李敬玄一眼,不客氣的說道:「敗了便是敗了,何講什麼斬獲?」
李絢聽到,忍不住的低頭。
當年薛仁貴在大非川被吐蕃人所敗,儘管吐蕃人的死傷還要在大唐數倍之上,但又怎麼樣,敗了就是敗了。
大唐失去了整個吐谷渾舊地,之後甚至整個吐谷渾王室都被迫帶著親信部眾遷移到靈州。
敗戰不在於斬獲,而在於戰略目的失敗。
蕭嗣業如今也是如此,如果他能夠在被突厥人包圍之前撤走,那麼就算是斬獲不多,但依舊保留主力,還有一戰之力不算敗,但如今他這一敗,已經導致單于都護府損失三千士卒,連鎖反應之下,整個草原局面都會被動許多。
「陛下。」劉審禮走了出來,臉帶疑惑的拱手:「陛下,蕭長史軍中大將,征戰多年,對天氣變化亦有心得,如何會輕易突遭大雪,以致於被突厥人圍困,這莫非是一個陷阱?」
李治目光轉向,看向李顯,問道:「太子,你如何看?」
「回稟父皇。」李顯站了出來,稍微穩定了下心緒,拱手道:「蕭長史久歷征戰,既然有所謀劃,必然細緻,輕易又如何會被他人所敗,突厥人能損大唐三千士卒,騎兵調集必然在上萬,蕭長史沒有察覺,固然有其過錯,但想來除了對手精明以外,怕是軍中消息有所泄露。」
李顯一句話說完,殿中群臣同時詫異的看向他。
李顯這番話雖然還沒有說的完全準確,但已經無限的靠近真相了。
這和眾人記憶當中對李顯的印象完全不同。
群臣下意識的看向薛元超和李絢,沒想到兩人的眼神中也都帶著一絲詫異。
李顯能夠說出這番話,的確令他們詫異。
要知道,這些話,他們可從來都沒有和李顯說話。
姚令璋站在李顯身後,臉上帶出一絲沉吟。
太子這是首先質疑了軍報的內情,然後又在無形中,為蕭嗣業求情。
……
李治臉上帶出一絲笑意,點頭說道:「不錯,看的出來,你的確有所長進。」
「多謝父皇誇獎。」說完,李顯退步站了回去。
李治看著手裡的奏章,望向眾臣道:「此文奏詳情不多,究竟何故,一時也難以窺探底細……李卿,你覺得會是怎麼回事?」
看著李敬玄再度躬身,李絢微微垂首,心中閃過一絲憐憫,但又在瞬間消失。
「啟稟陛下。」李敬玄肅然拱手,說道:「此中之事,內間只有必然,但能探測軍中機密者,遠非常人,臣建議即刻派人查察,另外,調平陽郡公北上,接應大軍。」
「可!」李治轉身看向一旁,一旁的舍人已經開始快速擬旨。
李治緩緩開口:「調平陽郡公薛禮北上單于都護府,坐鎮鎮壓;調刑部侍郎韋待價北上,檢校單于都護府長史;調左千牛衛郎將周乾,領一千右衛騎兵護送北上;免蕭嗣業單于都護府長史之職,回京述罪。」
殿中群臣不由得一愣,隨即立刻拱手:「臣等領旨。」
蕭嗣業這就被免了單于都護府長史一職?
戰敗損兵,這也是兵家常事。
但是前線戰況緊急,伱將他免職無關緊要,留在軍前戴罪立功啊,調回來算怎麼回事?
戰中換將,軍中大忌啊。
李顯有些茫然,但四周,劉仁軌,李敬玄,劉審禮,還有薛元超,姚令璋,李絢等人,全都俯首領命。
這中間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嗎?
「諸卿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李治目光平靜的看向群臣。
群臣默然無聲。
李絢深深的低頭,朝堂之中的廝殺,根本不見絲毫煙火氣。
「好了,諸卿退下吧。」李治擺擺手。
「喏!」群臣拱手,然後緩緩而退。
就在這個時候,仇宦快步的從側畔而上,來到御案之後,拱手低身說些什麼。
武后臉色詫異,然後看向皇帝。
皇帝輕嘆一聲,看了前方一眼,擺擺手,然後站起來朝蓬萊殿走去。
武后看了桌案上的奏摺一眼,然後站起身,低聲吩咐一句,然後朝後殿走去。
金階之下,李顯剛剛站穩,就忍不住的看向薛元超,看向李絢:「薛公,王叔,今日這究竟是這麼回事?」
「這個?」薛元超略微遲疑,就在這個時候,急促的腳步聲從上方傳來。
回頭,仇宦已經站在了身後,看向李顯,李絢,躬身道:「殿下,王爺,天后有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