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5章 一家如何能同時有兩人宰相
「嘩嘩」的雨聲在天地之間響起。
四周城牆上的燈籠,照亮了前進的路。
李顯手撐雨傘,行走在宮道之中,抬頭看向李絢:「王叔,父皇為何會答應阿史那·泥熟匐成為真正的草原東部可汗?
難道就不怕他,或他的後人,統一整個草原嗎?」
「東部突厥如今雖然有二十四州部眾,但劃分依舊是頡利和突利的老底子。」李絢一邊走,一邊說道:「突利舊部弱,而頡利舊部強,一直便是如此……數十年來,朝中使用各種手段扶持突利舊部,打壓頡利舊部,」
扶弱抗強,這本就是大唐針對草原的治理之法。
稍微停頓,李絢繼續:「至如今,兩者之間矛盾很深,如今重立後突厥汗國,看似彌合,但稍有施壓,便容易衝突。」
「大軍累戰,你勝我負,你強我弱,再加上積怨已久,稍不注意,一有衝突,立刻一場血腥火併,所以以突利嫡孫阿史那·泥熟匐為可汗,對大唐最有利。」蘇良嗣跟在一旁,輕聲嘆道:「世人都說東山再起,但最後能東山再起的,又有幾人。」
阿史那·泥熟匐重立為突厥可汗,突利的遺族,總算重有舊日輝煌。
「但最終目的還是要徹底殺死突厥人的野心。」李絢側身,對著蘇良嗣拱拱手,說道:「漠南草原,幾乎全部都是突厥族人,相互之間總有關聯,但如果中間安插他族,看似緩和矛盾,但其實東西突厥的關係也就疏遠了。」
「這是戰後的事情了。」薛元超站在另外一旁,撐著竹傘,行走在風雨中,淡淡的說道:「陛下是在思索突厥長治久安之事,免得再過幾年,突厥再來一次反唐之戰。」
「突厥的問題在於人心。」李絢接話,看向李顯道:「突厥有百萬之眾,當年頡利突利戰敗,最後歸附大唐,被劃分為漠南漠北,漠南又分為二十四州治理,中間也不乏拉攏和挑撥之法,但五十年後,突厥還是復國心起,就是因為太安定了。」
大唐雖然也有挑唆,懲罰和滅族之舉,但草原上在幾十年的安定之後,對大唐的畏懼已經少上太多了。
一有野心家崛起,立刻就會群心動盪,這便是如今的突厥形勢。
「如今既然其心再起,那麼想要打壓下去,就得用重手段,好好的殺一殺人。」薛元超越過李顯,看向李絢。
李絢點頭,的確,只有讓突厥人認識到對大唐動手的慘烈後果,那樣,他們才會懷念在大唐治下的平安時期。
李絢轉頭看向薛元超:「但殺人只是初步之法,即便是大唐強盛,最多在戰場上殺得十萬之眾,但突厥光戰士就有三四十萬,他人一旦投誠,我便再難大下殺手,此種情況下,讓草原內部的廝殺越來越重,直到衝突難抑,最好不再有突厥之名。」
後突厥再起,大唐上下都在反思,這幾十年來對突厥的政策究竟哪裡出了問題。
前幾年是西突厥半數動亂,勾連吐蕃,如今又是東部突厥騎兵,攻襲邊疆。
大唐雖然強過突厥,但也經不起這樣常年累月的征戰。
所以徹底的平定突厥,便是有心人士共同在探討的問題。
「不再有突厥之名,自然不會再有復國之舉。」薛元超對著李絢點點頭,說道:「王爺此法,倒是頗有些合乎根本。」
李絢對著薛元超微微躬身,然後看向李顯說道:「慢慢來吧,今日回到東宮,殿下還需對突厥諸部,有更深入的了解。」
「是!」李顯認真點頭,對於今日的草原局勢,以及日後的草原治理,李顯現在總算是有了清晰的認知。
風雨之中,眾人緩行。
宮門之下,一道人影剛剛從丹鳳門下走出,這個人,赫然正是裴炎。
刑部尚書裴炎,同時也是聞喜縣公、兵部尚書裴行儉的族弟。
刑部尚書,銀青光祿大夫裴炎。
……
秋末最後一場暴雨徹底停歇。
李絢坐在馬車之後,靠著車架閉目休息。
如今突厥戰起,的確,因為有裴行儉在前線,所以不用擔心會有戰敗之險。
無非就是謹慎以待,彌錯補漏,儘量減少突厥動亂對大唐造成影響。
但這一戰的戰果,恐怕也僅止於這一戰,若真能一戰而定突厥,也就不會有後突厥延續幾十年的動亂……
「吁!」一聲輕呼,外面車馬已經停了下來。
李絢側身開口:「何事?」
「王爺,有兩架貨車相撞,橫擋道路,一時過不去,要不要掉頭?」李竹低聲請問。
「不用了,等著便是。」李絢深吸一口氣,坐直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又傳來一陣馬車聲響。
李竹湊到車門前,低聲說道:「王爺,是刑部裴尚書。」
「知道了。」李絢神色肅然起來。
這裡是長安,長街寬闊。
即便是雨後,又如何會相撞堵街。
明顯是有人刻意設計。
這個人,赫然正是刑部尚書裴炎。
雖然今日在紫宸殿的時候,他表現的非常正常,其他人也沒有在意過他心裡的波瀾。
但對於早就研究的李絢,卻明白,如今整個朝堂上下,最是不安的,就是裴炎。
……
稍微收拾,李絢掀開車簾,站在了雨後的長街上。
前方不遠處,兩輛拉著沉重草袋的馬車不知道什麼原因,全部傾倒。
上面的貨物灑了一地。
四周眾人慌亂的撿貨,但速度很慢。
李絢看向李竹,說道:「你們都上前,幫忙清理道路。」
「喏!」李竹立刻拱手。
就在這個時候,李絢身後也傳來了裴炎的聲音:「伱們也都去幫忙。」
「喏!」一群護衛拱手應命,然後朝著前方而去。
李絢轉身,看著走過來的裴炎,率先拱手道:「絢見過叔父。」
「王爺客氣了。」裴炎溫和的點頭,同時問道:「彤兒如今快要生產了吧?」
「應該就在這個月了。」李絢臉上露出一絲溫馨。
裴詩彤和劉瑾瑜,麴豆兒幾乎相繼有孕。
十月懷胎,如今已到十月,時間說不得就在十月的某一天。
裴炎和裴詩彤的父親裴齊哲,算是同輩,所以李絢稱他一聲叔父。
「倒是如果有需,王爺招呼一聲。」裴炎說完,拍了一下額頭,說道:「裴某倒是忘了,王爺是當世的醫道大家。」
「叔父說笑了,絢的這點手段,上不了多少台面。」滿臉苦笑,李絢說道:「況且關心則亂,絢也不知道最後會是怎樣。」
裴炎點點頭,面色擔憂下來,看向西北方,輕聲說道:「突厥啟戰,兵凶戰危啊!」
李絢贊同的點頭道:「雖說有聞喜縣公在北地,但突厥明顯有能人,能狠心拿那麼多突厥人的命來練兵的,當世也沒幾人。」
如今突厥反唐,號稱有三十萬人,是實際上不過十幾萬人而已,而且絕大多數都是沒有經歷過血腥廝殺的新兵。
如果換個心軟一點的,將所有突厥騎兵集中在一起,以雲中古城為爭奪要害,和大唐在草原上相互爭奪,不停廝殺,總能殺出一批精兵來,但這樣,需要首領有著極高的威望,才能控制承受得住這麼大的傷亡。
然而如今的後突厥內部,阿史那·泥熟匐是傀儡可汗,阿史那·溫傅也是被推到棋盤上,為王者先驅的棋子。
草原真正的梟雄都躲在他們身後,所以根本沒辦法站出來指揮大軍。
所以讓草原各部和大唐廝殺,廝殺之後下來的精銳戰士,便會被他們收攏起來。
這些人,才是大唐日後真正的敵人。
……
裴炎詫異的看了李絢一眼,說道:「左相曾言,王爺有兵部侍郎之才,果不其然啊。」
李絢笑笑,拱手:「絢不過是紙上談兵而已。」
裴炎搖搖頭,說道:「王爺眼光毒辣,不然也不會有蘇毗羊同之勝,如今人雖在京中,但唐古拉山之戰卻在穩步推進。」
李絢臉色微微一變,他現在依舊是昌州都督,邏些道行軍總管。
只不過是因為太子更迭,作為宗室,領兵在外被猜忌,所以才暫時的調了回來。
但即便如此,昌州的州務,還有前線的軍情,他都每日通過昌州進奏院來掌控。
但在很多人都眼裡,李絢最重要的身份,是太子少詹事,太子近臣,卻忽略了他本是封疆大吏。
這本是李絢刻意而為之的,沒想到,依舊還有人盯著。
李絢輕嘆一聲,說道:「叔父何嘗不知,絢之所以如今留在朝中,就是因為聞喜縣公,平陽郡公,平原郡公都不在朝中,有陛下信賴,方才長留京中,一旦北疆戰事平定,絢說不得就得立刻返回軍前了。」
裴炎頓時沉默了下來。
李絢的話,他沒法反駁。
如今京中大將其實不少,樂城縣公劉仁軌,北平郡王李景嘉,廣平郡公程處弼,彭城郡公劉審禮等人,征戰經驗都有不少。
但若是輪到能讓皇帝放心的,還是李絢。
畢竟他出仕多年以來,屢次以少勝多,如今更是擊破了羊同和蘇毗,破高原障,大唐戰功能與他相比的寥寥。
聞喜縣公裴行儉在前線領軍,平陽郡公薛仁貴在代州,穩定雲朔,平原郡公高侃在幽冀,鎮軍河北。
其他如同王孝傑,李謹行,黑齒常之等人,都在軍前。
如果萬一,軍前崩潰,皇帝毫不猶豫,立刻就會啟用李絢為軍前大將。
當然,那個時候的軍中大帥會是劉仁軌。
其他眾將都會以李絢為核心展開軍力。
這就是皇帝為前線征戰,準備的後手。
……
裴炎點點頭,看向前方逐漸被搬開的道路,輕聲說道:「那王爺覺得,聞喜縣公究竟什麼時候能夠大捷,班師回朝呢?」
李絢呼吸凝重,裴炎問的,又豈止是一個問題,那是李絢的整個立場問題。
裴炎,裴行儉。
雖然一個是洗馬裴,一個是中眷裴,但終究是同族兄弟。
兩人能夠在朝中同任尚書,便已經是皇帝氣量恢宏了,但絕對不會讓兩個人同任宰相。
那樣的話,真正被惹惱的絕對不是皇帝,而是滿朝的天下世家。
所以兩人當中只能有一個為宰相。
一個做了宰相,那麼另外一個就只能夠被堵在半路。
前面那個退不下去,後面那個就別想上來。
永遠也別想。
但裴炎不想退,他要爭。
和剛剛從前線獲得大勝,班師回朝的裴行儉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