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5章 開顱,蒸骨,摸骨,泥塑
看到李絢逐漸平靜下來,明珪認真拱手:「世人都說家父是妄修三教,惹怒鬼神,但珪卻知,父親對儒家倒還有些興趣,但對佛家僅僅是看看罷了,佛門的修行道理和道門相差極大。」
儒家和道家的傳承,從春秋末期到如今,已經有一千兩百餘年。
無數年來,兩者思想不停的衝突和碰撞之下,已經有所相通。
所以儒道雙修卻是可以做到的。
但佛家從西漢到如今,僅僅不過幾百年而已,相互之間遠還沒有到相通的地步。
更別說這中間還有五胡亂華三百年的,佛教典籍散失,也就是玄奘法師西行回來才好些。
可玄奘回來才多少年,這些經典,就連佛門自己都還沒有弄清楚,哪裡輪得到道門之人在這裡談什麼三教合一。
「更何況。」明珪有些憐憫的看向木板上的遺體,輕聲說道:「《易》有六十四卦,《易》家修行本就有兼容衝突,兼收並蓄之能,哪有那麼容易走火入魔而亡,而且這也不像走火入魔的樣子。」
走火入魔,七竅流血,經脈賁張,但現在,雖然看不清屍體面容,但屍體死狀並不猙獰。
「既然你懷疑,他不是你父親,為何之前仵作要求進一步屍檢的時候,你不同意?」李絢有些不解的看向明珪。
李絢並不是第一個有所懷疑的人,實際上,在他來之前,已經有人對這具屍體的死因有所懷疑,要求進一步屍檢,開膛解剖。
若是常人,仵作解剖就解剖了,但這是世隱真人明崇儼,解剖他的遺體,起碼需要天后的同意。
然而天后沒有直接同意,而是將事情推給了明珪。
畢竟這是他的父親,做兒子有這個權利說不,尤其是在天后給了機會的時候。
「他們當初只是懷疑這具屍體不是自殺,並不懷疑這是否家父。」明珪蒼白的臉色帶出一絲無奈,最後搖搖頭,說道:「調查方向有錯,細節自然就會有所忽略,尤其當時從外表來看,根本看不出問題,所以即便這不是家父,珪也不想看到他被別人褻瀆;如今王爺到了,一切自然王爺做主。」
明珪並不信任之前的仵作,不是不信任他們的能力,而是不信任他們的關注重點。
這樣很容易出現偏差。
尤其是這樣的細密陰謀之下。
如今李絢來了,他不僅懷疑明崇儼不是自殺,甚至懷疑,這個人根本就不是明崇儼。
原本就有所懷疑的明珪立刻便應了下來。
「伱說他不是你的父親,但還不夠。」趙鞏這個時候,突然開口:「你所說的,都是你的猜測,想要確認這具屍體是不是世隱真人,還需要更加確切的證據,如果屍檢沒有新的發現,那麼這個人,他便是你的父親明世隱。」
明珪臉上帶起一點悽然,他看著木桌上的屍體,點頭說道:「學生敢說他不是家父,自然是有原因的。」
李絢抬起頭,看向明珪。
即便是李絢,現在找到了很多證據,但若是想要徹底釘死這個人不是明崇儼,他的證據也不足。
明珪低頭,輕聲說道:「父親雖然只是常人,但明家畢竟也有出身,身上的玉佩,法珠,信印,法書,遺函,還有身上攜帶的銀兩,匯票,這些全部都沒有,這個人,如何能是家父?」
明珪一句話說完,李絢立刻轉頭看向趙鞏:「阿舅,這些東西都沒有嗎?」
「沒有,我們都忽略了。」趙鞏的臉色有些難看。
雖然他接手這件案子的時間不久,但的確從來沒有往這方面去想。
其實仔細想想便是,其他的沒有倒也罷了,但官印呢?
明崇儼隨時應該攜帶的,是相王府文字的印信,但沒有。
「雖然還不是完全可以抵定,但已經足夠讓人懷疑了。」李絢看著案上的屍體,輕聲說道:「如今,就剩下最後一步。」
屍檢,確定這人是不是明崇儼,確認這人究竟是怎麼死的,只有屍檢才最能說服人。
「你父親身上有什麼牽連到骨骼的特徵,或者說是傷勢沒有?」李絢看向明珪,做最後確認。
「沒有。」明珪微微低頭,說道:「其實明珪也希望這是父親,也知道父親很有可能已經不幸,但明家祖墳,不能埋非明家之人。」
「看樣子,得拿出些手段了。」李絢深吸一口氣,看向門口,低喝道:「將東西都拿進來。」
「喏!」門外一聲應諾,隨即,蘇寶同提著一個黑箱子從外面走了進來。
「這是什麼?」趙鞏詫異的看著李絢。
「一點私人手段罷了。」李絢看向蔣興說道:「蔣兄,還請你將明賢弟帶下去休息,眼下,恐怕還需要時間。」
「喏!」蔣興看了蘇寶同一眼,拱手,然後便將明珪請了下去。
……
「阿舅!」李絢問向趙鞏。
趙鞏搖搖頭,說道:「你做你的,我看著就行。」
「好吧。」李絢點點頭,趙鞏也不是什么小白,作為密衛統領,死在他手上的人絕對不少。
李絢看向對面的仵作,說道:「開始吧,一點點的來,一寸皮膚一寸皮膚的查,稍微大一點的毛孔就別放過。」
「王爺是說……金針貫腦!」仵作已經明白了李絢話里的意思,驚訝的臉上滿是難看。
李絢點點頭,看向趙鞏,說道:「金針貫腦,將一根金針插進人的後腦,直接致人死亡……之後又將屍體,放在乾燥發熱的丹爐當中……水分蒸發,皮膚收縮,針孔就會小的看不見,這就是所謂身上沒有傷口的原因。」
趙鞏有些不敢相信的點點頭,說道:「這是你在發現屍體曾經藏於藥鼎當中想到的。」
「外甥也有煉丹的。」李絢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可是你煉丹多以失敗……」趙鞏直接擺手,說道:「好了不說這些,開始查吧,要不要先從頭顱開始。」
「不,先從皮膚開始吧,身體各處死穴,心口,五臟六腑,都要要命之處,先排除所有該排除掉,最後入腦。」李絢看向屍體的頭顱,他基本肯定,用的必然是金針貫腦的手段。
有頭髮的遮掩,才讓傷口更加的不容易被發現。
「好,聽你的,一切開始。」趙鞏讓開一步,然後看著李絢和仵作相繼換上衣服準備動手。
當然,一切以仵作動手為主,李絢為輔,
……
「王爺,找到了。」仵作抬頭看向李絢,在後腦之處,雙手用力撐開,一個比平常毛孔要大些的小洞出現在李絢眼神。
「金針直貫,索命送陰。」李絢輕嘆一聲,說道:「取熱水來,將皮膚燙開。」
「是!」仵作立刻拱手,然後興奮的快步離開。
趙鞏則是有些不解的看向李絢,問道:「大郎,為什麼不從一開始就直接蒸煮?」
「這主要是擔心遺體身上還有其他沒有被人注意到的傷口,細查一遍就知道了。」李絢笑笑,說道:「屍檢有屍檢的步驟,終歸是能有所發現的。」
「那麼……若是什麼都沒有發現,你們最後一步會做什麼?」趙鞏好奇的問道。
李絢微微搖頭,說道:「蒸骨。」
趙鞏一愣,隨即搖搖頭,苦笑說道:「這些年,你都跟玄藏真人學了什麼啊。」
李絢笑笑,沒有多說什麼。
他可不敢說,有的人,從小就是跟著師傅,在亂葬崗一具屍體一具屍體解剖過來的,他這點事情算什麼。
更何況這些年,他都在戰場上廝殺,死在他手上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眼下這點還真的是小場面。
「不管如何,首先我們已經確認,眼前這位,不管他是誰,他都是死於謀殺。」李絢看向趙鞏,說道:「若是朝中還執意認為這就是世隱真人,那麼世隱真人便是死於他人謀害。」
「他的確不是明崇儼,所以……」趙鞏抬頭,盯著李絢:「大郎,他究竟是誰?」
「阿舅,你還是那麼較真啊!」李絢有些苦笑一聲,看著趙鞏認真的神色,只好正色說道:「那好,便讓阿舅見識一下外甥的手段吧。」
李絢走到了一旁的桌案前,然後打開了上面的箱子,隨即,一堆像泥一樣東西被取出來,放在一旁,但一張宣紙,一隻毛筆,卻已經擺放在了李絢的面前。
重新走到了屍體的身前,看著枯瘦無比的頭骨,李絢滿意的點點頭,然後直接在他的臉上摸索了起來。
閉著眼睛,李絢重新走回到了桌案上,然後在宣紙上作畫起來。
一張有些扭曲的面目逐漸的出現在李絢的筆下。
趙鞏在一旁看的一頭霧水。
片刻之後,李絢終於畫完,沉吟著看著畫面的頭像,閉著眼睛又思索了起來,最後李絢拿起來一旁的「泥土」。
趙鞏想要詢問這究竟是什麼,但看李絢專注的神態,也就沒有打擾他。
不過它也不是什麼太稀奇的東西,也就是粘土罷了。
景德鎮用來燒制陶瓷用的泥土。
……
時間在一點點的過去,最後,一顆頭顱出現在李絢的手下。
逐漸的,頭顱有了五觀。
雖然看起來和宣紙上的人臉一樣的扭曲,但他終究是有了臉。
很快,一顆極像人頭的泥塑就已經出現在了李絢的手下,但這一切還沒完。
李絢拿起放在一旁的小刀,開始仔細的修剪了起來。
一點點的修剪。
不時的,他還走到了屍體的頭部,一點點的摸索,然後才回去慢慢的修改。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張明確的人臉出現在李絢的手下。
臉型修長,鼻樑高挺,眉毛粗壯,就是眼睛有些虛,但臉色平和,莫名的還能看出一點文卷氣。
李絢又對著臉相修改了一下,然後看向側畔,說道:「叫明珪進來。」
「吱呀」一聲,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已經等在門外的明珪立刻推門走了進來。
看著放在桌案上的人頭,他不由一愣,但立刻看清楚了,這是一隻泥像。
「怎麼樣,面熟嗎?」李絢側頭問道。
「看不出來。」稍微停頓,明珪又補充了一句,說道:「不過這人應該有修行《易》,而且造詣不低,不然也沒法糊弄過那麼多人,根據這一點查,應該就能查的出來。」
「很好。」李絢沒有絲毫猶豫,立刻重新在宣紙上畫了出來,一副清晰的面孔已經出現在他的筆下。
「阿舅,送到吏部,讓吏部比對,相信用不了多久,這件案子的真相就能夠揭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