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虐的雪

  有人不見面,是因為見不到。Google搜索

  也有人不見面,是因為沒有相見的理由。

  祝以臨和陸嘉川就是後者,否則娛樂圈說大不大,碰頭的機會總能找到。

  今天太冷了,窗外仍在下雪。

  祝以臨從衣櫃裡翻出一件沒穿過的長款羽絨服,並一條厚圍巾,一個帽子,把自己裹得從頭到腳只剩一雙眼睛,才拿起手機出門。

  他微信通知譚小清,不用準備晚餐了。

  腦子不靈光的女助理茫然地回了一句:「啊?不吃晚飯不太好呀。」

  祝以臨沒搭理她,快步走出酒店的後門,打開手機地圖,戴上耳機,跟著導航往前走。

  他和陸嘉川約在附近一家飯店。

  他在濱城待了將近兩個月,除了和劇組一起拍外景,一次門都沒出過。

  出門很容易被拍到,麻煩。

  今天可能也會被拍,不過,天氣這麼差,狗仔八成不幹活,祝以臨對鏡頭很敏感,儘可能地小心了。

  路上行人稀少,堵車倒是厲害。

  祝以臨被灌了一耳朵鬧哄哄的鳴笛聲,罕見地開始心煩意亂,直到導航里冰冷的機械女聲提醒他走錯方向了,正在為他重新規劃路線。

  祝以臨輕輕吐出口氣,隱隱覺得自己有點呼吸困難。

  他故意將之忽略,照常跟著導航走。

  不知是否天意安排,路不遠,陸嘉川原本所在的地方離這裡也不遠,他進門的時候,陸嘉川竟然比他先到,正坐在大廳角落的一個位置上,低頭看菜單。

  祝以臨一眼就認出來了。

  他走到陸嘉川對面,默然入座。

  羽絨服發出的輕微摩擦聲終於驚醒了遲鈍的人,陸嘉川抬頭,摘掉墨鏡,一雙眼直直地望過來,張了張口,竟然沒說出話。

  祝以臨解開遮臉的厚圍巾,清了清身上沾的雪,先打招呼:「好久不見。」

  陸嘉川這才醞釀出一個很懂禮貌的笑容,學著他說:「好久不見。」

  「……」

  兩廂沉默,氣氛忽然有點微妙,陸嘉川盯著祝以臨看了半天,後知後覺地把菜單推給他:「你想吃點什麼?」

  一句「隨便」到了嘴邊,好像太敷衍了,祝以臨沒說出口,於是故作認真地隨手畫了兩個菜,又把菜單還給陸嘉川。

  最尷尬也不過如此了。

  按理說,老朋友重逢,兩個人都應該熱情,寒暄敘舊,說點什麼都好。

  但陸嘉川在祝以臨的心裡,不是普通的朋友,他想敘的那些舊,是年少歲月里難愈的沉疴,自己不太願意提。

  當慣了冷麵花瓶,祝以臨不說話的模樣實在不太友好,陸嘉川的「禮貌」沒能維持多久,把菜單還給服務生,餐桌上只剩他們兩個的時候,他就撐不住了。

  「我……」陸嘉川猶豫了一下,「我沒想到你會突然給我打電話,我們好多年不聯繫了,你為什麼……」

  「抱歉,這些年太忙了。」祝以臨說。

  「哦,這樣啊,我也是。」陸嘉川又沖他笑,笑容中透出一絲故作輕鬆的勉強,「那年我們分開之後,我就被我爸接回家了,然後——」

  「我知道。」祝以臨打斷他。

  陸嘉川一頓,被提醒了:「對,我跟你說過。」

  「……」

  又沉默了幾秒,陸嘉川續上話:「但你肯定不知道,我當時騙你來著。」

  祝以臨一愣,陸嘉川輕聲笑道:「我回去之後,被我姐姐和後媽針對了,陸家的人都不喜歡我,我每天睡不好覺,吃不下飯,我怕你擔心,就在簡訊里對你說,我每天都過得很開心,和他們相處愉快,周圍都是溫和的人,對我很照顧……」

  祝以臨的完美假面終於出現一道裂縫,神色複雜地看過來。

  陸嘉川卻後悔提及了似的,侷促地低下頭,改口:「不過後來就好了,只是一開始和他們有點矛盾。哎我不是故意跟你說這些的,都過去八百年的事了——對了,哥,你找我是要談什麼?」

  「……」

  祝以臨又覺得呼吸困難了,在敘舊的時候談工作未免顯得太薄情,仿佛人情只是鋪墊的工具,他有點說不出口。

  而且,捫心自問,如果溫嫻的目標不是陸嘉川,他還會親自跑這一趟嗎?

  當然不會。

  他的目的根本也不是純粹地為了工作。

  「先吃飯吧。」菜陸續送了上來,服務生認出他們,謹慎地偷瞄了幾眼,但保持了禮節,沒有出聲打擾。

  祝以臨見慣了這種目光,陸嘉川卻有點不自在,可能是怕再次連累他:「我們是不是有點太光明正大了?如果被拍到,會不會對你影響不好?」

  「沒事。」祝以臨說,「我們只是吃個飯,又沒做別的。」

  他這話不知讓對面的人聯想到哪裡去了,陸嘉川驀地閉了嘴,神情不太自然。

  祝以臨沒注意,他一天沒怎麼吃東西,現在確實餓了。

  但光吃飯不聊天也是一件尷尬的事,祝以臨絞盡腦汁想話題。

  他和陸嘉川一樣,面上頗有幾分故作輕鬆的情緒,他想起陸嘉川在採訪視頻里和微博上日天日地的樣子,腦中自動浮現出無數條有關「囂張富二代」的負面新聞,而眼前這個人……和七年前一樣,是一個在他面前很乖的弟弟。

  陸嘉川沒變,他不知該不該高興。

  理智上似乎應該的,但很遺憾,他沒高興起來。

  不過要說完全沒變也不可能,二十四五歲的成年男人,不再是當年那個幼稚的男孩了。

  他不說,陸嘉川也很聰明,大約猜得出他的目的,很體貼地給他台階下:「你找我是有正事要談吧?哥,你直說就好,沒關係的。」

  「嗯。」祝以臨應了聲,依舊沒提,「你現在怎麼樣?家裡的情況不太好嗎?」

  陸嘉川似乎不在意,很不以為然地說:「還好,我覺得跟我沒什麼關係。不知道這樣講你會不會覺得我太沒良心?我爸上個月去世,我基本沒感覺,我和他實在不熟,而且本來也沒打算要他的遺產,這方面沒什麼好遺憾的。」

  「……」祝以臨語塞,到嘴邊的「節哀」被堵了回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由此可見,陸嘉川回家之後的日子,著實過得不好,否則何至於此?

  一頓飯吃得不尷不尬,他們都不喝酒,很快就結束了。

  祝以臨晚上要拍戲,不能在外面待太久,但整整一餐的時間,他什么正事都沒說,這趟好像白來了。

  陸嘉川果然成熟多了,會察言觀色,主動問他:「你有事要忙嗎?我送你回去?」

  祝以臨點了點頭,重新穿上大衣,兩人結了帳,一前一後往外走。

  雪下得更大了。

  暮色深沉,天地間森冷昏黑,只有街邊成排的路燈下泛著一片片茫茫的白。

  他們並肩走出飯店,祝以臨實在沒話好講,只好跟陸嘉川閒扯。

  他說,今天暴雪,劇組在殺青前只剩外景要拍,這種天氣拍不了,導演不情不願地放了假,一個小時後又反悔,說剛好有一場雪夜戲沒拍,趁今晚有天然雪,此時不拍,更待何時?

  所以他兩個月以來第一次假期泡湯了,還得被迫熬夜趕戲。

  祝以臨說話的時候,陸嘉川靜靜地看著他。

  夜色將他的輪廓隱得模糊,那雙好看的眼睛卻如晚星,在昏黃的路燈下微微一閃,有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祝以臨瞥了陸嘉川一眼:「你看什麼?」

  陸嘉川立刻低頭看路,嗓音也低低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說:「你要回去了。」

  「嗯,下回再聯繫。」祝以臨道,「有事可以給我打電話。」

  「如果沒事呢?也能打嗎?」

  「……」

  祝以臨扯了扯嘴角:「可以。」

  想想又補充道:「但我不一定有時間接,我太忙了,抱歉。」

  「沒關係。」陸嘉川很高興,但他的高興似乎很脆弱,風一吹就消失了。

  祝以臨發現,他的眉眼間隱約有一股沉沉的憂鬱,默默地看著自己,欲言又止。祝以臨心裡微微一動,自我控制失效,鬼使神差地問了句出格的話:「你現在是一個人嗎?」

  「嗯?」陸嘉川被他問愣了,很快反應過來,緊張得舌頭和牙齒打了絆,「是、是啊,我是單身,怎麼了?」

  祝以臨自己也愣了,埋藏太久的感情經不起驚動,那封條貼得太死,他以為他已經忘了。

  「沒什麼,我只是好奇,你還在喜歡她嗎?」祝以臨問,「後來有沒有聯繫?」

  「……」

  可能是因為提起了不該提的人,陸嘉川的表情更憂鬱了,放慢腳步,沉聲說:「是啊,我還在喜歡她,從十幾歲喜歡到現在,可我當年不敢表白,現在更不敢了,她……她比我過得好。七年前我想,等我以後功成名就,能給她一個好的未來,再回頭找她,可我直到今天還是一事無成,她卻站到了我夠不到的地方,七年沒有聯繫我——她根本就不喜歡我。」

  「……」

  陸嘉川嗓音低啞,身上落了一層雪花也毫無知覺。

  寒風一直在吹,肆虐的雪,暗戀的人,仿佛都是鋒利的刀,冰冷地插進他的心臟,讓他的憂鬱痛成了水光,又被風吹乾,在眼角凝成一道隱忍的淚痕。

  這樣的表情,和七年前的某一天重疊了。

  那天,陸嘉川親自送祝以臨去車站,道別的時候,他說了很多話,中心思想基本是「我好喜歡她」「我也要走了,我不想和她分開怎麼辦」,諸如此類。

  祝以臨不知道「她」是誰,陸嘉川幾乎一天二十四小時黏著他,他從沒見陸嘉川和哪個女生走得近,他們學校似乎也沒有特別漂亮的女生,誰這麼有魅力,讓陸嘉川暗戀成這樣,小心翼翼不敢告白?

  他心裡煩躁,不想聽陸嘉川講,但後者滔滔不絕,後來甚至對著他哭。

  他清楚地記得,陸嘉川在高鐵站的安檢外,死死地拉住他,可憐巴巴地說:「哥,我想抱你一下,行嗎?」

  祝以臨還沒來得及回答行不行,十七歲的陸嘉川就抱了上來,然後像個小姑娘似的,在那個炎熱的夏天,把他的襯衫哭濕了一塊。

  那種潮濕的感覺,祝以臨一直記到現在。

  而他當時對陸嘉川說了什麼,卻不太記得了,似乎是「你別喜歡她了」,陸嘉川哭得很專注,根本沒聽見。

  祝以臨也不想再提。

  「就在前面,不用送了。」祝以臨忽然意興闌珊,他抿了抿唇,默然走遠幾步,和陸嘉川拉開距離,「這麼大雪,你早點回去吧。」

  陸嘉川乖乖道:「好,我回頭給你打電話。」

  「嗯。」祝以臨匆匆應了一聲,快步進了酒店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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