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聽到了王東升的心聲一樣，接下來三天掛水的時候，王珏的阿爾茨海默症果然沒有繼續加深變嚴重。
儘管他的病已經在病程之中，但帶來的也只是記憶力的缺失和大腦反應速度的遲緩，還沒有對身體產生影響。
王東升事後分析，第一天掛水時爺爺身上的異常反應，應該是高燒帶來的連鎖反應，影響身體的同時，影響到了腦袋。
這麼想著，他心底反而寬慰了不少，一想到爺爺病情的異常不過是個偶然突發事件，他反而輕鬆了許多。
都是自己考慮得太多，到頭來竟然是自己嚇自己。
第四天掛水結束，王珏一改此前病怏怏的樣子，走路虎虎生風，甚至和診所的主治大夫聊了很長時間，好像是生怕別人不清楚自己已經康復了一樣，王東升看在眼裡，喜上眉梢。
爺爺的病好了，這終究只是平常日子裡的一個小意外，一小程坎坷罷了，生活很快就會恢復到其該有的軌跡當中，一如往常。
開著車將爺爺送回家後，王東升獨自回家，踏入家門的那一刻，積攢了好幾天的疲憊才一股腦兒地涌了上來，四肢酸痛腫脹的感覺無比劇烈，好像整個人在這個瞬間，就要立馬癱瘓不省人事一般。
他掙扎著，幾乎是爬到了床上，也不管下午的陽光落在臉上，就這麼沉沉地睡了過去。
甘甜的美夢並沒能持續多久，其實是剛一開始，就迅速結束了。
下午時間還沒過半，王東升就被一陣嘈雜的手機鈴聲吵醒，他接起電話，剛要憤怒地表達自己的不耐煩，卻在聽見電話另一頭的聲音之後，整個人僵硬在了床上。
「穿衣服出門！你爺又發燒了！」
電話另一頭傳來的，是父親焦躁的聲音，如一盆冷水當頭潑下，瞬間就讓萬東升醒了神。
他無法理解，為什麼上午時候還好好的爺爺，不過幾個小時的時間過去，身體就再次出了問題。
可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他細想，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他直接衝出了家門。
開上車，一路疾馳到爺爺家裡，接上父親與老爺子，迅速趕到了順城的區醫院。
這一次，父子二人都不敢抱著任何僥倖心理，此刻的王珏額頭已經熱得發燙，整個人始終處於迷迷糊糊的狀態中，看起來便已經十分不妙。
哪怕一直處於迷糊狀態中的王珏，一直保持著抗拒的狀態，可父子二人還是不由分說地拉著他做了全套的檢查，抽血、化驗、拍片一樣不少，等到全部折騰完畢，就已經到了日落西山的時候。
醫院急診區的走廊里，病人與病人家屬們來來往往異常吵鬧，擾得人心不由得更加雜亂，大門開開合合，總有涼風透進來，王東升只能把自己的外套脫下，給爺爺在身上蓋好，可老爺子的手卻不老實，一伸手就扯了下來。
「我身體好著呢，你想熱死我嗎？」
王東升趕緊把外套撿起，拍了拍上面的灰，緊跟著道：「爺爺，你別折騰了，趕緊蓋上，不然一會兒著涼就……」
「不蓋！涼點才好呢！」
那抗拒的神情和帶著憤怒的眼，讓王東升一時間不該如何是好，恰逢父親帶著化驗單子走回來，他遞過去求助的眼神，王岩卻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他不用管。
沒有人比兒子更了解父親，王岩明白，老爹的倔，是哪怕自己都壓制不住的。
卻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
「爸，你怎麼樣了？還燒著呢嗎？」
王東升轉頭，只見姑父從門口處走了過來，滿臉都是關心的表情。
再看爺爺，卻見到王珏只是輕輕抬了抬眼，就直接合上了眼皮，開始閉目養神。
雖然明知此刻自己不該出現其他情緒，可王東升的心裡，這時候卻不由得想笑。
他能明顯看出來的是，剛才爺爺的眼神，是那種只有當爹的在看到不滿意的女婿的時候，才會出現的表情。
看起來，爺爺的阿爾茨海默症再次發作了，只不過這一次跳的時間有點遠，估計是跳到幾十年前去了。
見到這一幕，姑父明顯有些尷尬，卻只能輕輕嘆了一口氣掩飾自己的情緒，父親適時開口，緩解了尷尬的情緒：
「化驗單子已經出來了，但還得排隊，等著大夫看，等著複診。」
姑父眉頭一挑，伸出手：「哦？我看看唄。」
父親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把單子都遞了過去，王東升篤定姑父也看不懂上面那亂七八糟的數據，就只是見他凝神掃視了一圈，而後對著父親說道：「你們等我一下，我去找一下大夫。」
說完他轉身離開，走進了外科急診室，沒一會兒就探出頭來，對著王東升招手道：「東升，帶你爺過來吧！」
王東升不由得一愣，扭頭看向父親，見王岩點了點頭，便立即攙扶著爺爺，向著診室走去。
他沒想到，姑父雖然愛吹牛，可關鍵時刻竟有這麼大的能量，竟真有朋友在醫院。
按照排序，爺爺本來還要等上至少十分鐘，沒想到現在竟能直接複診了。
或許，這就是有熟人好辦事兒吧。
帶著爺爺前往診室內坐定，眼瞅著大夫將那幾張化驗單拿過來看了又看，又把X光片仔仔細細核驗一遍，再拿著聽診器又聽了個仔細，眉頭便皺得越來越深，王東升心頭便不由得打起鼓來。
在看病這件事情上，幾乎所有醫生都有一個共同的習慣——越不說話，事兒越大。
半晌時間過去，爺爺都快要睡著了，大夫終於緩緩開口道：「請病人先出去休息一下，家屬留下就行了。」
聽見這句話，王東升心頭不由得「咯噔」一下，剛想開口，卻被父親的一個眼神制止了。
「帶你爺出去歇會兒吧，去走廊找個椅子坐著。」
哪怕心臟一直劇烈地跳個不停，可此時王東升能做的，只有聽話。
攙扶著王珏向外面走去，他險些被門檻絆倒，好不容平衡了身體，眼看著爺爺無恙，才終於放下心來。
回到走廊，找地方坐下，爺爺依舊是那副打瞌睡的模樣，可在椅子上坐下之後，王東升卻坐立難安。
關心則亂，他已經能猜到大夫所說的事情，但沒有得到親口確認前，卻是死也不想承認的。
這一刻他的心頭擰巴著一股勁兒，雖說殺人不過頭點地，可此時，卻只有親耳聽到那句話，他才會選擇承認。
時間好像突然變得慢了下來，不知道過了多久，診室的門終於打開了，姑父率先走了出來，一邊攙扶起王珏一邊對著王東升說道：
「侄子，你跟你爸先去開車，咱們得換地方了。」
緊跟著王岩走了出來，鎮定的神色中帶著些匆忙，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說，一揮手就示意王東升跟他去。
來不及多問什麼，王東升連忙趕上父親的腳步，出了急診，幾乎是一路跑著來到停車場，直到進入車裡系好安全帶，他才終於喘勻了氣，找到機會開口詢問道：「我爺什麼情況，咱們現在要幹嘛？」
「轉院。」王岩的眉頭一直皺著，絲毫沒有鬆弛下來，「區醫院設備不夠，沒法兒治你爺。」
「病呢？到底什麼情況？我爺身體到底咋了啊！」
坐在副駕駛上，伴著發動機的啟動聲，王岩長長地嘆了口氣：
「你爺……白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