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狀況
走出輸液室，走下樓梯的時候，王東升只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好像腦袋已經不在身體裡了一樣，眼前的一切，都是虛無。
爺爺想要吃什麼，早就交代好了，他只要出門，買好，帶回來，看著爺爺吃光，就可以。
老爺子的胃口泛酸、發痛，是輸液導致的。這幾年流感很嚴重，新藥雖然上市快，療效也快，卻也有一定的副作用，在年輕人和孩子身上不算明顯，可對老年人來說，反應卻很是直接。
但王東升的失魂落魄與擔心，卻並非源自這個。
一件幾乎可以確定的事情是，爺爺的阿爾茨海默症的確是加重了，剛剛他的記憶又跳去了一年之前，就是如山的鐵證。
一種已知的恐懼，漸漸地在王東升心頭蔓延，那是自幼就從心底生出的根莖，在這一刻竟驟然間茁壯生長了起來。
那種恐懼，叫做面對死亡。
從很小的時候，或許是小學時期，學了某一篇課文之後，在王東升的心底，就種下了一顆恐懼死亡的種子，多少年過去，雖然極力壓制、用力遺忘，卻始終不曾好轉，到如今，這股本該被遺忘在黑暗閣樓角落裡的情感，又突然迴轉了、出現了。
很多時候，王東升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會害怕，這種人類生命中必然將要面臨的終局，似乎是該懼怕的，卻又似乎是理所當然的。
腦袋裡想不通，就生出枝椏來，緊跟著就是亂想，思緒四處紛飛，偶有深夜，睡夢中都會被自己驚醒，頭顱里的畫面激盪延展開，一會兒擔心自己看不到宇宙的坍縮，一會兒又在思考銀河系中心黑洞的模樣。
似乎只有如此做，如此瞎想，他才能暫時掩蓋掉那一股源自心靈的顫抖，讓生活恢復正常。
可現在，不正常又出現了，而源頭，來自爺爺。
一路走向飯店，路程很短，可王東升卻覺得十分漫長，他的頭腦卯足了勁兒轉動，卻始終沒有思考清楚，為什麼爺爺的阿爾茨海默症會突然加重，這種現象的產生十分突兀，好像沒有任何緣由，似乎只是一個小小的發燒，就帶來了如此嚴重的併發症。
與其他病症不同，這種俗稱為「老年痴呆」的病症，直接導致的，是腦細胞的衰退與死亡，而大腦的死亡，將會宣布一程生命的真正終結。
思緒漸漸地亂了起來，各種想法在腦袋裡左衝右突，甚至帶來了混沌與混亂。
稀里糊塗地給爺爺點完午飯，等待的過程中，他終究沒能忍住，再次掏出手機給父親打去了電話。
或許自己沒有答案的問題，父親能夠給予解決。
可是電話另一頭，王岩在聽完了王東升的敘述之後，唯一的回應卻是長久的沉默，直到半晌時間過去，也才只重重地嘆了口氣。
「順其自然吧，也沒有別的辦法。」
十分簡短的一句話，卻給事情下了蓋棺定論，慌亂在王東升的心頭出現，緊隨其後的卻只有麻木。
連父親都沒有辦法解決這件事，自己好像就更不能做些什麼了。
要攢錢，要趕緊攢錢，要找時間帶爺爺去更好的醫院看看才行。
回診所的路上，王東升在心底默默地下定了這個決心，而以他略顯單薄的人生經驗來看，這似乎是自己唯一能夠做到的事情了。
回到輸液室，房間裡安靜依舊，爺爺王珏默默地望著窗戶，窗外陽台上，兩隻麻雀嘰嘰喳喳蹦來蹦去膩膩歪歪，十分熱鬧。
看見這一幕的瞬間，王東升卻瞬間慌張了起來。
爺爺正在掛著的吊瓶，藥水已經見底，絲絲縷縷鮮血正順著輸液管緩緩回流！
三步並作兩步，他衝下樓去找來護士，趕緊給老爺子換了藥，情況才算好轉，待到護士一陣埋怨完再離開，他額頭上那細微的汗珠才消了不少。
待到一切恢復正常，王東升臉上也不由得帶上些埋怨的表情：「我這才出去多一會兒，您幹嘛呀？藥都沒了，怎麼就沒想起來喊護士呢？」
爺爺扭過頭看向他，眼睛裡帶著些迷茫的神色，卻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哦。」
王東升無奈地嘆了口氣，拿過一邊的餐食，找了個小桌板放在床上，一一拆開包裝拿出餐具，而後遞給了爺爺。
「您快吃飯吧，再不吃的話，一會兒胃口又該難受了。」
「好。」
爺爺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接過了筷子，而後就埋頭吃了起來。
吃飯的時候，老爺子動作很慢，一如往常那般細嚼慢咽，所謂「食不言寢不語」，王珏貫徹了一生，而王東升看在眼裡，心中才算是安定了不少。
可儘管這樣，他仍無法壓制住內心的難過。
就在剛才，那種異樣的感覺又從爺爺的身上出現了，連同之前的算在一起，一天三次，格外反常。
這一次，爺爺腦中的時間線又不知道跳去了什麼時候，不過好在還是比較安靜，讓王東升省了不少心思。
只是這種情況勢必不會持續太久，對患有阿爾茨海默症的人來說，病症一旦開始加劇，勢必會有一個相當長的時間段內，是會產生明顯變化的，而如果爺爺那倔強的脾氣在這個階段內被激發出來，再加上其正在生病，一切就會變得很棘手。
若是老年痴呆讓其變得抗拒，從而拒絕治療，而病情的加重又會激發老年痴呆的病情進程，如此陷入死循環當中，那將會是一個十分棘手的情況，就連王東升也根本沒有辦法解決。
他想過為此準備預案，可自己本來好用的大腦，此刻好像萎縮成了核桃仁一般大小，竟是什麼都想不出來。
王珏吃完飯，安安靜靜地自己收拾好外賣餐具，將其在一旁放好後，又取來紙巾，自己動手擦乾淨了桌面，隨後看著王東升，竟露出一臉乖巧的模樣來，輕聲詢問道：「我吃完了，可以睡一會兒覺嗎？」
王東升一愣，趕緊點了點頭：「好，你睡吧，吊瓶我幫你看著，一會兒沒了就叫護士來換。」
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手背上的針，緊跟著又看了看身旁的吊瓶，王珏臉上露出些複雜的神色來，卻是什麼多餘的話都沒有說，只是回應著王東升點了點頭，轉而躺好側過身去，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王東升伸出手，給爺爺掖了掖被子，自己扯過一把椅子在床邊坐下，不由地嘆了口氣。
萬般難事，且先不管，今晚回去和父親商量商量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