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來人

  隨著老金回到舞台中央,鑽進斜著放置的水晶棺材裡,弔唁儀式正式開始了。

  沒人知道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劇場小門外面聚集了一群人,人數很多,都穿著或灰或黑色的衣服,垂著手站在那裡,剛開始還互相攀談說說笑笑,直到聽見劇場內傳來一聲響亮的嗩吶聲響,他們便同時止住了聲音,垂手默默站著,臉上的表情漸漸消散,歸於沉寂,好像是石像鬼般,一個個默默地排隊站好,等待著進場。

  劇場內的舞台上,躺在水晶棺材裡的老金緩緩地閉上了雙眼,全班子已經全然坐好,作為班頭的老爺子把手中的嗩吶放到嘴邊,嘹亮且噪的聲音便傳了出來,他輕輕試了試音,便再也不看其他人,鼓足氣猛然一吹,哀樂瞬間浸滿整個空間,雖然滿是傷感,卻嘹亮動人。

  隨著全班子的哀樂奏起,弔唁儀式便正式開始了。

  嗷嘮一聲痛苦響起,很快被淹沒在哀樂的聲音中,孝子驟然在舞台中間的墊子上跪下,五體投地俯身痛哭,看也不看自己面前的供桌與黑白相片一眼,只顧著發出哀聲。

  「爹呀,我的親爹呀,你怎麼就這麼……就這麼丟下我們走了啊……」

  很快一個身穿灰衣的男人便走上了舞台,他在供桌旁邊站好,雙手疊著放在腹部,深深地一呼一吸,看起來並沒有多麼用力,可洪亮且哀傷的聲音卻立即從他的口中傳了出來。

  「孝子守喪!陳家村的來了,孝子還禮……」

  身穿灰衣的人,是喊喪的,隨著他的一聲喊,劇場小門口便緩緩走進來一個人,他低垂著眼眸一步一頓地走上舞台,來到遺像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隨後從站在一旁的孝子手中接過三支香點燃,拜了三拜後插入香爐,隨後鄭重地與孝子握手,低聲在對方耳旁說了些安慰的話,便轉過身去從舞台的另一邊走下去了。

  而後,隨著喊喪的人把各種名字稱謂一一喊過,一個又一個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的人都依次走上舞台,在隆重的哀樂聲中依次弔唁躺在水晶棺材中的老金,隨後走下台離開。

  看著一個又一個人走上台去並完成弔唁,聽著耳邊持續不斷的哀樂轟鳴,王東升的心終於定了下來。

  弔唁儀式已經正式開始,並且進行到現在沒有出現什麼差錯,這是他作為大了最安心的地方。

  其實,台上的孝子並非真孝子,前來弔唁的人老金也一個都不認識,這些都是王東升找專業的人幫忙,請來的演員。

  順城位於東北,這片土地在一百年前作為中原人士闖關東的登陸地而聞名,而百年後的今天,因為一部電視劇的製作,這裡建起了一座闖關東影視城,隨即諸多產業漸漸地轉移了過來,闖關東影視城裡也漸漸地聚攏了為數不少的群眾演員。

  若是沒有數量如此巨大的群眾演員做支撐,王東升斷然不敢接下老金的委託,因為若是沒有人來弔唁,那麼弔唁儀式便連半分舉辦的可能都沒有。

  此刻王東升站在台下,心裡鬆了口氣的同時,他明白自己只需要靜靜等待著,待到儀式完成,老金的願望就會完成,自己也算是不愧對方。

  可緊跟著,劇場內舞台上突然傳出異動,讓他的心臟頓時不由得一緊。

  那是一個硬物砸在地面上的聲音。

  舞台上,一個足有一米高的大鐵桶被兩個年輕人抬了上來,直接放在了舞台中央,正對著老金的位置。緊跟著,孝子從地面上站起身來,取過一把黃紙,點燃後直接丟進了鐵桶中,緊跟著,火焰就燃燒了起來。

  著急、慌張的情緒瞬間出現,王東升想要立即衝上前去制止這個環節,不僅僅是因為從未有人與他溝通過,更因為劇場是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這種情況的出現,不僅極其容易引起火災,更可能會因為煙霧的難以散去,而導致在場所有人一起中毒。

  但是他緊跟著就停下了腳步,因為劇場內的通風扇就在同一時間開始轉動,隨著「嗡嗡」的轟鳴聲,從鐵桶中升起的本就不多的黑煙,很快便被盡數吸了出去。

  而後,更讓人震驚的一幕出現了,落在王東升眼中的是,孝子點燃鐵桶內的物件後,轉身回到水晶棺旁邊,直接將棺材打開,徑直將覆蓋在老金身上的那綢緞般的東西取下,而後雙手捧起那東西,恭恭敬敬地轉身回到了鐵桶旁邊。

  同一時間,劇場內的喇叭發出了聲音,是老金提前錄好的話:

  「祖宗家法,莫不敢忘,可時代更易,金虎到底還是難以守住過去的老黃曆,更何況,也沒了守著的意義。今日,金虎擅自做主,一切付之一炬,自此後,順城只有金家,而無有其他,一切罪責,金虎自擔,下去之後,請各位祖宗懲罰!」

  那聲音,全然不似老金平日裡的沉悶與冷靜,而滿是鏗鏘,緊跟著,孝子捧著的雙手便挪移到了鐵桶上方,隨著他一鬆手,東西飄落進鐵桶中,火焰瞬間燃起又一層高度,照亮了鐵桶旁那人的臉。

  東西落下的瞬間,王東升清楚地看到,那綢緞般的,竟是以繁體字寫就的族譜。

  隱約間,一道目光從旁邊投射而來,老金似乎偷偷睜開了眼,眼睛眯縫著,像是正在看著這一切。

  水晶棺里那人到底看沒看,王東升不知道,但這個時候,在火光遠遠的映襯下,王東升清楚地看到,兩行濁淚從那雙眼睛中緩緩流出,而後隨著鐵桶里火焰縮小,也一同消失了。

  從來沒有人提前與王東升溝通過哪怕任何一個細節,就連「孝子」也是老金自己找的,而沒有與大了商量。哪怕十分鐘前,王東升都不知道,給自己舉辦這場白事的老金,竟有著這一層意思在,哪怕剛剛的一切,其實完全沒有任何遮掩的必要。

  舞台上靜悄悄的,隨著鐵桶內火光漸漸歸於似有若無,兩個年輕男子再度走上台來,一人一桶水剿滅了僅剩的火苗,也不管鐵桶溫度尚高,就一人一手直接將其抬了下去。

  林頌靜站得離舞台更近,此時看到台上的報喪人遞來疑惑的目光,她立即轉身,小跑兩步來到王東升的身前,輕聲詢問道:「還繼續嗎?」

  似乎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震驚了,幾乎整個順城的人都知道,老金家的金姓不一般,可燒掉族譜,卻是必須有著非一般的魄力,才能做出決定。

  王東升好不容才從剛剛的震驚中緩過神來,看著林頌靜那張略顯著急的臉,他大手一揮,點了點頭:

  「繼續,等一下就要進行哀悼儀式了,到時候,全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