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場側門外面,一輛小麵包車疾馳而來,隨著一陣令人牙磣的聲音傳過,車子迅速停了下來,緊跟著車門打開,幾個身穿白衣的人跳下車,依次走進了劇場裡。
看著這些人的出現,陳總有些愣神,而後就看到王東升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孝子來這邊,地上的墊子已經鋪好了,您可以先在下面的椅子那邊休息一會兒,等再過一會兒儀式開始的時候,上午就麻煩您了。」
「其他親戚來這邊……對……就這麼站……老師們都熟門熟路哈?好的好的,那我就不多囉嗦了。」
「喊喪的老師?喊喪的老師?喊喪的老師哪裡去了……」
看著王東升略顯慌亂地安排好了一切,陳總心裡突然有一種安心的感覺。想當年,他和王岩剛剛認識的時候,也是看著對方從一個嫩橛子一步步走到今天,而如今時間匆匆而過,老王師傅的兒子頂替了他的位置,卻和對方一樣靠譜,做事一樣妥帖。
他就靜靜地站在那裡,等待著王東升把所有事情安排妥當,終於看到了自己,卻在對方扭頭的瞬間,在那張年輕的臉上看到了一絲絲尷尬的表情。
「陳……叔?」王東升走了過來,帶著些遲疑:「您來了啊,今天的全班子是您親自送來的?」
陳總點了點頭:
「是啊,你拜託的事兒,我總要親自安排好才行。」
想了想,又說道:
「順便來看看你,看看小王師傅今天,到底能弄多大的排場。」
王東升訕訕地笑了笑:「哪兒有的事兒,您真是捧殺我了。」
陳總繼續客套:「別看我歲數大,是個老滑頭,可說的全都是真心話。」
王東升遞過來一支煙:「殯儀館裡今天不忙吧?不然我給您安排個位置,您先歇會兒?」
「用不上,不至於,我看看,學習學習,一會兒就走。」
「別別別,哪兒有讓您空站著的道理。」
「放心,我這把老骨頭,棒著呢。」
殯儀館的陳總何嘗不曉得,王東升這幅姿態其實是在送客,但他心裡有自己的打算,所以看著王東升內心急促的樣子,就表現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直到對方無可奈何地轉頭去繼續忙活,自己依舊站在原地,保持著一副微笑的模樣。
時代在變化,哪怕是殯儀館的服務,也要與時俱進才好,於是陳總便開始仔仔細細地觀察著王東升工作,試圖從對方的工作流程里,汲取到一些能夠反哺殯儀館服務流程的東西。最近一年,「小王師傅」這個詞,出現在耳邊的頻率不斷提高,他當然聽說過一眾家屬對這個新晉大了的好評,但更多的,是這個年輕人與眾不同的辦事兒方式,讓人很難不好奇。
其實作為大了的王東升,在辦事兒過程中的特點只有一個——無微不至的服務。
從陳維任的葬禮開始,自從人們聽說王東升能提供各式各樣的紙人之後,不管是真正辦白事兒的主家,還是過節、祭日想要祭祖的人們,都會主動來找到王東升,希望對方提供一些自己想要的、市面上買不到的東西,而王東升不但有求必應,每每都面面俱到地提供服務,甚至還囊括了售後,主打一個無微不至、盡職盡責。
很快,一傳十十傳百之下,更多的人就都來找小王師傅,而他作為大了的名聲,也就很快打出來了。
其實在殯儀館陳總的心裡,對小王師傅的服務模式,他已經總結出了一個清晰的關鍵詞——私有化。隨著時代的發展、信息獲取渠道的增多,每個人的視野都處在不停擴張當中,他們殯儀館自然也就不可能再依靠著固有的信息差提高整體收入,那麼私有化、定製化服務就成了破局的關鍵節點。
對於此,陳總心底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稍顯模糊的算盤,今天來到這裡,除了送以老丈人為首的全班子之外,更多的是想要親臨現場,仔細觀察、觀摩、學習王東升的工作模式,從而借鑑、反哺、提高殯儀館的服務。
事實證明,他成功了。
將弔唁儀式搬到順城劇院,用一個位於商務區、內部空間極大、又不太會影響到周圍住戶的地點來組織弔唁活動,這本就是一種創新,而除此之外,整個請來的全班子、盛大繁多的花圈陣仗以及林林總總各式各樣的殯儀細節,更是讓陳總自認為學有所成。
他心裡唯一的問題是,明明孝子已經到了很久了,全班子也已經排練了一遍了,為什麼載著逝者的靈車還沒有抵達?
再拖延下去,太陽就要徹底升起來了,然後,就會錯過時辰了啊。
他一邊這麼想著,眼睛一邊通過劇場出入口望著小門的方向,在那裡,陽光直直地照射過來,空氣通透,與室內一片白黃的顏色截然相反,對眼睛著實友好。也就在這個時候,一輛老式鳳凰牌自行車慢悠悠地駛入視線,而後一個人就在門口下了車。
隨著那人停好自行車,看著王東升和那個一身黑衣的主持人急匆匆地走過去,殯儀館的陳總不由得搓了搓自己的眼睛,有些發蒙。
那個人,除了老金頭,還能是誰?
確認了這一點後,作為老熟人,陳總立即選擇走過去,準備打聲招呼,卻見對方在聽了王東升的幾聲叮囑後,看都沒看自己一眼,直接與自己擦肩而過,直愣愣地向著劇場內的舞台上走去。
一邊走,老金頭還一邊脫下了自己的外套,而後陳總就看到,那一身外套下面,竟是一身絲綢黃衣,而且胸口鼓鼓囊囊的,似乎包著什麼東西。
心中疑惑,陳總便伸出手,攔住了正要繼續忙活的王東升,開口問道:
「小王師傅啊,你先等等,老金怎麼來了?今天也有他的活兒?」
頓了頓,又緊跟著說道:
「沒什麼別的意思,我就是打聽一下哈……畢竟我也知道,他一個獸醫,退休那麼久了,從來沒和白事有過什麼關係。」
他問得十分認真,卻不成想王東升臉上露出了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您還沒走啊?」
剛說完,馬上就意識到自己失言,緊跟著立馬找補道:
「我的意思是……是……都這個時間點了,不耽誤您上班嗎?」
面對這種找補,陳總本能地有些不悅,臉上險些就掛不住了,可他仍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卻還沒來得及表達,緊跟著就看到了一幅讓自己瞠目結舌的畫面。
劇場舞台上,水晶棺材旁邊,老金妥善地將自己的外衣在一旁地面上放好,然後就掀開棺材板,兩腿一邁,竟就那麼直接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