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主家出來的時候，日頭還早，著急的事情都忙完了，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就連林頌靜的心情也通透了不少。
或許，人類就是被工作牽著走的動物，人的人生，就是被工作勾著走的一生，有些時候，沒人知道活著是為了工作，還是為了自己。
大口呼吸著室外的新鮮空氣，這時候的林頌靜竟然頗有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可就在這個時候，身旁的王東升把手裡的東西向地面一丟，叉著腰，一口氣就嘆了出來。
那感覺，好像剛剛經歷過生死大防一般，一如剛剛從某種東西裡面掙扎出來，舒展卻憂愁。
「還在想剛剛的事情呢？」林頌靜湊過去，笑嘻嘻地開口：「工作結束啦，都過去了，不要再糾結啦。」
王東升雖然點了點頭，卻愁眉不展：「話是這麼說，理兒卻不是這個道理，你知道，我們做大了的，其實都是為了主家好……」
林頌靜點點頭，表示認可，卻不成想，自己這一舉動卻意外打開了王東升的話匣子，他一說，就好像是沒個完。
「大了這種活兒，就和那種字典沒什麼兩樣，主家不知道、不明白、不清楚的地方，我們幫忙弄清楚，把人走了之後的最後一段路踏踏實實幫忙走好，也就完事兒了，但就這點工作，中間特容易出各種各樣的情況，比如今天，一個箍墳而已，怎麼說都說不明白……要是說這家人，不管離經叛道也好、不受束縛也好，家庭氛圍要那樣的話，我反倒輕鬆了，可實際上……」
「停停停，先停一下！」沒讓王東升把話說完，林頌靜就連忙打斷：「咱們換個地方吧，這裡不是說這種話的地兒。」
王東升眉頭不由得一皺：「怎麼就不能說了？我還怕被人聽見不成？」
林頌靜連忙伸手去捂他的嘴：「不是！我的意思是……累一天了，換個環境，好不好？」
等到王東升點了點頭，她才鬆開手，也鬆了一口氣。
其實，林頌靜就是怕被主家聽到，畢竟在人家背後說小話，被人知道了可不是件什麼好事兒。
認識王東升之後，林頌靜私下裡自己研究過，其實大了這個職業，根底上做的還是熟人生意，尤其是在順城這種小城市，地緣關係已經變得不太重要，人脈才是做事情的根本，更何況涉及到人生大事，每個人都更習慣推薦自己認識的、熟悉的、認可過的人來做。
所以，一旦王東升給某一個主家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而這種印象一旦被傳播開來，對他日後職業的發展，所產生的影響是巨大的。
於是不由分說地帶走了王東升，二人開著車一路向東出了主城區，沒一會兒就來到了大學城附近，在一家林頌靜經常來的咖啡廳里坐了下來。
「怎麼樣，位置不錯吧？」一手指著落地窗，林頌靜炫耀似的說道：「我經常來這裡辦公，好多論文啊、材料啊什麼的，都是在這個位置上搞定的，恭喜你，來到了我的第二辦公室！」
看著眼前窗外的景觀，心情好了不少的王東升點了點頭。
這裡的視野確實不錯，窗戶是西南向的，從下午開始，只要是今天這種晴天，就會有源源不斷的太陽照射進來，尤其是春秋兩個季節，座位和桌子總是暖洋洋的，讓坐在這裡的人也很容易感受到愉悅。大學城的建築就在窗外，正對著窗戶，現在這個時間點，夕陽緩緩地向著大學城建築群下面落去，快要完全藏起來了，也用餘暉給那些樓宇蒙上了一層好看的顏色。
沒一會兒，兩杯熱咖啡被端上了桌，手裡捧著熱咖啡，看著呆呆地望著窗外出神的王東升，林頌靜猶豫再三，終於問出了自己心頭一直以來的疑惑：
「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工作的時候，一直不是那麼開心呢？」
視野里，王東升的耳朵動了動，扭過臉來的時候，無奈地笑了笑。
「可能是……因為責任吧。」
他也拿起了咖啡，手指高頻率地一下一下敲著杯壁，輕聲說道：「不可否認，最開始干大了這個職業，是受了我爸的影響，但真正幹上這一行之後，人就變得不由自主了……你總想把事兒辦得好一點、再好一點、更好一點，然後就停不下來，然後就……容易和主家鬧出點矛盾來，上一次你也看到了，很無奈……」
林頌靜點了點頭，王東升上一次和主家出現分歧，就在幾天前，不過是一個供桌擺碗的事情而已，王東升卻擰巴著，秉持不同意見和對方僵持了很久，乃至於主家險些就要把他換掉。
腦袋裡仔細想了想，直到完成措辭，林頌靜才緩緩開口道：「你不覺得，自己現在是被困住了嗎？」
「困住了？」王東升歪了歪頭，有些不理解。
林頌靜點了點頭：「就是困住了。你幹活兒的時候……就說工作吧，你在工作的時候認真，其實沒問題，但是好像……不求變通？認死理兒？就像叔叔那樣？你想想，現在是不是有這種感覺？」
身體一顫，王東升的手僵在原地，拿著杯子的胳膊懸在半空，分毫不動，腦袋裡卻閃現過無數畫面，緊跟著重重地點了點頭。
一如林頌靜說的那樣，現在的他，和記憶里年輕的父親，其實好像並沒有什麼差別。
身體向前探了探，王東升認真地看向對面：「你繼續說。」
被這麼認真地盯著，林頌靜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繼續說道：「其實叔叔也是個很認真的人，但在你的描述里，以前他好像是因為工作，每天回家都很晚，回了家也不怎麼和你交流，只有在期末考試出成績的時候，你們才有機會多說幾句話？這樣的話，工作和生活混為一談，他在你面前展現的只有一個嚴父的形象，而並不是一個完整的父親，這樣……怪不得你心裡會本能地怕他了。」
「而你，現在面臨的，是和他同一個問題，大了的身份，和你作為王東升的身份，混為一談了，你拆不開，生活漸漸地就變得亂糟糟的，乃至於影響到了情緒，自己也會變得很累。最近失眠，大概率也是這個原因吧？」
這些話一語中的，幾乎完全說在了王東升的心頭，但他緊跟著嘆了口氣：「可我覺得，自己對待工作，已經足夠認真了，我不理解的是，我哪兒做得不夠好？才弄成現在這樣？問題到底出在哪兒呢？」
這一刻，他眼睛裡滿是愁緒，連帶著掩藏在這層情緒下面的疲憊，相比起來都淡化了。
看著滿臉疲倦的王東升，林頌靜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我覺得……可能是因為不夠愛吧。」
「不夠愛？」
「對，不夠愛，這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