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老太太的聲音里，只有著些許不滿，雖然大部分是商量的口氣，但還是被王東升察覺到了。
身後一股明顯的目光傳來，透過身前的鏡子王東升察覺到，是臥室里的父親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探出頭來觀察客廳的情況。父親的眼神中似有責備，但對他來說卻已然不算重要，因為此時客廳里，主家其他人的眼神已經快要把他淹沒。
那並不算得上什麼善意的眼神，只是複雜且負面的情緒洶湧而來，由不得王東升感覺不到。
眼角餘光掃過客廳角落，他這才看到在客廳的一個夾角處，供奉著一尊觀世音菩薩像，這讓王東升的心徹底涼了下來。
此刻並不是能與主家講解白事規矩的時候，大了這個職業本身就講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因地制宜便宜行事，滿足主家的要求更是工作中的重中之重。很多事情，雖然事後也可以找補，但你做在前頭，就大概率能得到主家的認可，這是對自己職業負責，更是對主家負責的表現。更何況，佛教徒家庭里，有一些額外的規矩其實是常事，不管是作為大了還是作為一個普通人，尊重他人思想都是一件十分重要、公平、自由的事情。
腦袋裡千迴百轉快速思考，身邊似乎已經隱約傳來了主家其他人的議論聲，掌事老太太的眼睛還在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等待一個答覆，王東升終於想好了說辭和補救的辦法，於是趕緊開口道：
「這些其實不是給老爺子的供碗，而是給過路小鬼打牙祭的。」
「過路小鬼？」掌事老太太看了看供碗又看向王東升，眼中露出些許不解的表情。
「送神、出殯、下葬的過程中，是老爺子走升天路的時候，一般都是在晚上和清晨嘛，陰氣中，肯定會有小鬼來叨擾的，這時候給小鬼們打了牙祭，老爺子的路就走得更順了……」
說這話的時候，王東升不由得有些心虛，脊背上已經滲出些許虛汗，直到看見老太太臉上露出些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才終於能放下一半的心，然後趁熱打鐵趕緊補救著說道：
「給老爺子的素齋供碗還在路上，您知道，順城就沒有專門做素菜的飯館，都是我現找人做的，所以才沒能立即拿回來。」
這個解釋明顯得到了老太太的認可：「明白了，那上香的事兒……」
「不成，不能是現在！」王東升趕緊說道：「香火續上了就不能斷，您再等我一下，我去把素齋供品取回來，很快就好。」
說完這些，不等老太太有更多反應，王東升急忙把茶几上的供碗都收拾好，趕緊出門離開。
本就是他臨門一腳借著其他規矩想出來的權宜之計，絕不能此時露了怯讓主家不滿才行，更何況整個過程中父親一言不發沒有多說什麼，應該是認可自己處理方式的。
但隨後，等到王東升到了樓下，坐在自己車裡的時候，就立即犯了頭疼——正如他所說，順城就沒有專門做素菜的飯館，這主家要的素齋，自己該去哪裡找呢？
然而時間緊迫，事不等人，為了解決當下的問題，王東升立即給白事店老闆打去電話，可等來的卻是一個遙遠又絕望的消息。
「素齋？我這兒沒有，但是寺里應該是有的，你現在開車過去應該還來得及。」
來得及？完全來不及了！
白事店老闆說的地方，王東升知道，那是整個東三省都很有名望的大寺廟，從順城出發一路向著市區走，就能路過那個香火鼎盛的廟宇，可問題在於哪怕廟裡有素齋，哪怕僧人們打包好了他只需要去拿一趟，可開車來回把上山的時間也算進去，都至少要一個半小時的時間，根本來不及。
天就要黑了，父親手裡潔身淨體的工作也快完成，自己絕不能在殯儀館的車抵達之前，連供碗都沒有準備好。
人著急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找朋友幫忙，可陳維任家裡是做肉製品的，很明顯並沒有提供解決方案的可能，於是王東升思慮再三，趕緊給林頌靜打去電話，他期待著這個在順城生活時間更久的姑娘能提供辦法，可等來的卻也只有「我想想辦法」五個字。
此刻的王東升徹底慌了，他立即開車前往順城的主城區，一家一家飯店打聽下來，期待著能有哪怕一家店可以做出這種齋飯，哪怕自己加錢都行，可連續三家店問過去，得到的答覆卻都出奇的一致——沒有。
做素齋，最重要的地方在於，不能用葷油，用了葷，就是對主家信仰的大不敬，可飯店開門做生意，講究的就是一個客人常來常往，不下猛料不給點真東西，就絕無賺錢的可能，而偏偏是這一點，幾乎徹底斷絕了王東升的路。
可就在這個時候，峰迴路轉，林頌靜發來消息：「素齋找到了，發地址，我馬上給你送過去。」
這一刻，對王東升來說無異於天降福星與甘霖，拯救他於水火，待到十五分鐘後，林頌靜真的帶著整整齊齊五碗素齋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更是激動到險些熱淚盈眶，感謝的話溢於言表。
那是色澤明亮的五碗素齋，新鮮的冒著熱乎氣，不但香氣撲鼻，而且漂亮。
直面王東升的感謝，林頌靜的臉上卻不由得掛滿羞澀：「……真的沒多麻煩，你不用這麼謝我，其實都是趙姐幫忙的……」
原來，林頌靜接到王東升電話的第一瞬間就求助了家裡，得到「沒有」的答覆後，她皺著的眉頭就立即被趙婉亭看見了。簡單地了解了前因後果後，趙婉亭立即聯繫了學校食堂內一個相熟的檔口，恰巧此時沒到晚飯時間，食堂檔口正在出餐，熟悉多年的老闆立即安排員工在食堂大盆菜的基礎上，單獨分了一部分出來，用以素齋，而又因為食堂出餐前大多會給餐品潑上一層植物油所制的明油，所以菜色鮮亮、香氣撲鼻。
「真的……不知道怎麼謝你才好……」激動之下，王東升緊緊地攥住了林頌靜的手：「回頭請你吃飯！我欠你一個大人情！」
縱然算是相熟，對方還幫過自己不止一次，可被異性緊緊地攥住雙手，對林頌靜這個在象牙塔中沉浸了許多年的姑娘來說，仍是一種難得、罕見的體驗，複雜的感官感受衝擊著她的大腦，乃至於只能呆呆地說出一句話來：
「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