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終程

  爺爺的葬禮結束了,一天之後,似乎一切都恢復到了正常之中,與往常一樣,每個人的工作與生活,與從前別無二致。

  不用再去醫院之後,姑姑姑父與自己家的來往也少了許多,母親拿到了新的項目,雖然已經到了拿退休金的年紀,卻也開始經常加班,父親則是繼續整日裡早出晚歸,忙活著他自己的事情。

  順城不大,卻好像唯獨剩下了王東升一個閒人,他做什麼,無人問津,沒人關心,可他卻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應該做些什麼。

  與有單app的合作,算是暫時終止了,沒有好的項目,自己在平台上的履歷,也就成了一個掛名。

  對於李龍,這位自己尊敬的老學長,王東升鄭重地打去電話道歉,婉拒了對方的邀請。

  偶爾,他會去爺爺的老房子裡坐坐,清潔一下家具,開開窗,通通風,可除此之外,卻也無事可做。

  這房子沒有賣,卻沉寂了下來,冷冷清清,一如王東升自己的心境一樣。

  如果說順城有遊魂,那一定是王東升,他整日裡四處逛盪著,用存款支撐著自己的生活,卻找不到目標與方向。

  留在順城的決定,並非偶然,也不是腦子一熱就做出的選擇。

  爺爺離開之後,王東升的心頭突然空了一塊,讓他有些難以安放,更是無所適從。

  內視過後,他清楚明白,陪伴在父母身邊,能夠填補這一塊空白,留在家裡,自己的確是安心了很多。

  可與之相反的是,自己與父母的交流,卻一如既往的少,一如既往的,看起來浮於表面。

  這時候他又想起來,葬禮結束的那天中午,胡叔叔借著酒勁兒說出口的那句話。

  父親這輩子,就是把自己的位置,擺放得太正了。

  再度咀嚼對方的意思,王東升發現,自己竟然聽不出褒貶、聽不出好壞來。

  驀然回首,他卻發現,自己在順城,似乎是沒有位置的。

  一個適應了大城市的人,突然回到小地方,跌宕坎坷地過了一年,卻仍沒找到與家鄉和解的方法,這讓他不由得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屬於這裡。

  可是思來想去,卻難以找到答案。

  直到老金為他發聲,才讓王東升的心裡,有了些許寬慰。

  「是我自己找小王師傅辦白事兒的,都是我要求他那麼做的,怎麼了?人家就是辦個事兒而已,又沒挖你們家祖墳,都一個個的叫什麼?」

  某一天,在公園下棋的時候,老金當著十幾個老頭老太太的面,說出了這些話。

  話很粗鄙,說話的人也很憤怒,可老頭兒們都紛紛點頭,相信了。

  順城的老爺子們都是沉默的,平靜安穩地過著自己的退休生活,不安分的是老太太們。

  順城的老太太們,只要有一天不說話,就快要被憋死了。

  於是只是花費了一天的時間,老金說過的話就傳遍了順城,小王師傅的形象瞬間平地轉了個身,成了個認真負責、辦事靠譜、為人踏實的白事師父。

  這是王東升萬萬沒想到的,他甚至一度想要登門,親自感謝老金。

  可還沒等他這麼做,另一個消息傳過來,卻險些將他憋死。

  那是關於父親的傳言。

  「王老爺子一輩子辛辛苦苦拉扯倆孩子成人,等到走的時候,就一切從簡了?」

  「看這老王師傅給別人家辦事兒的時候,什麼都有,要多大有多大,怎麼輪到自己親爹了,能簡單成這樣?」

  「要我說啊,就是怕花錢唄,還能咋地?給別人家辦事兒,花的又不是自己家錢,當然想怎麼弄就怎麼弄了!」

  「說白了,就是不孝!」

  最開始,只有幾個人說,後來,幾十成百的人都在說,等到傳進王東升耳朵里的時候,假的也都快說成真的了。

  三人成虎,威力巨大,真真假假,旁人難以分辨,王東升心頭卻跟明鏡兒似的。

  父親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

  所謂一切從簡,都是爺爺的遺言啊!

  他找准一切機會,拼了命地解釋,可旁人聽了,卻也只是點點頭,那表情,明顯從來沒放在心上。

  眼見著父親的狀態也似一天又一天地消沉下來,王東升想要勸,卻難以開口,更不用說找到話茬兒了。

  作為大了的王岩,是一個多麼要強、要臉面的人,無論外面的人怎麼說,他都可以不當回事兒,可若是自己家兒子開了口、當了真,那才是真真正正地戳穿了他的心窩窩,能造成什麼樣的後果,根本沒人能知道。

  想了又想,王東升終究還是開不了這個口,事兒憋悶在心裡,僅僅幾天過去,也就快憋出了病,卻也只能硬生生憋著,沒有任何辦法。

  快憋壞了的時候,恰逢刷到了林頌靜的朋友圈,頓時心頭一顫。

  此前與她的誤會,尚未解釋清楚,兩人雖是朋友,卻也不能這麼不清不楚地相處下去。

  有些話,必須得說,要是不好好說,要是不說開,再這麼拖延著,怕是朋友就不再是朋友了。

  於是,雖說心裡還有父親的事兒,可王東升思來想去,終究是決定,一件一件事兒地去解決。

  而後就約了林頌靜,以出門散散心為理由,一起去爬山,她也十分順暢地同意了。

  這天上午,花了差不多半小時的時間,王東升帶著林頌靜一起,從南坡爬上了白玉山。

  登上山頂,站上觀景台的瞬間,王東升心裡不由得一暢,似乎這裡更好的空氣,讓整個人的感覺都舒服了不少。

  白玉山位於順城城區的中心地帶,山腳下就是港灣,沿著岸邊擺放著退役的軍艦,已經被當地政府規劃成了軍港公園。

  所謂的白玉山南坡,實際上是為遊客們設計的一條爬山階梯,順著幾百階很陡峭的階梯爬上去,等到了山頂第一眼望見的,就是一座奶瓶形狀的塔,這塔粗糙古樸,屹立在順城已經很多年了。

  當王東升還在感慨,自己好幾年沒有上過白玉山,有些不太適應爬山節奏的時候,卻察覺到身旁的林頌靜,眼神有些異樣。

  她抬著頭,望著塔尖,眼神里卻出現了些許嫌棄的神情。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麼?」

  王東升扭過頭,卻見林頌靜身子一轉,向著觀景台的邊緣走去。

  「去那邊吧,這個塔,每次看見都會很煩躁。」

  聽見這話,王東升沒吱聲,只是默默地跟著林頌靜向前走去。

  生活在順城的人,怕是沒幾個喜歡這座塔的。

  白玉山塔,雖說用了白玉山的名字,卻有其特殊的地方。

  高且粗壯的塔下,壓著一座神社,神社建在半地下,雖說如今仍有人會常年維護,可前去觀看的人,卻寥寥無幾。

  這神社,是百年之前的侵略者們修建的。

  那是一場浩大的侵華戰爭,靠著海的順城,成為了第一道戰線,也成了兵家必爭之地。

  爭奪順城的列強不止一家,最終占據這裡的,是日本。

  在完成了對順城的占領後,侵略者修建了這座神社,其意味,無需多言,顯而易見。

  高高的山上,竟然有這樣一座建築,對當年的順城來說,是一種莫大的恥辱。

  好在不久之後,順城人民便奪回了屬於他們的土地,而當新中國建立之後,這地方更是被保護了起來。

  這並非是為了紀念什麼,而是為了留存證據,留存侵略者侵犯順城的證據。

  將白玉山塔甩在身後,林頌靜大踏步地走到了觀景台的邊緣,手扶著鐵製欄杆,身子向前一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白玉山上的空氣,清晰得過分,而站在當下這個位置,眼前的景色更是美不勝收。

  這座山其實並不高,卻能俯瞰著,將整個順城的樣貌盡收眼底。

  東邊就是順城的主城區,房屋鱗次櫛比,錯落有致。

  西邊則是人們口中的「養老區」,公園一個挨著一個,秋天時黃葉滿地,最為浪漫。

  向南看,則是老虎尾,一道彎,繞著海,內里安寧祥和,向外一望無際。

  美景落入眼帘,讓人心曠神怡,趁著林頌靜情緒好,王東升道了歉,仔仔細細地解釋了自己過去的執拗,卻不想,對方卻全然沒放在心裡。

  「你們男人呀,其實和女人一樣,每個月都有那麼幾天,不是麼?」

  女孩靠在欄杆上,閉著眼,享受微風。

  「大家總說,要多多理解女孩,這一次,就換成我理解你吧。」

  王東升撓了撓頭,臉上有些不好意思。

  「那就好那就好……」

  每次與她見面,自己就好像是傻了很多一樣,大腦下線,小腦也開始睡眠,只知道傻呵呵地笑。

  眼前明明是很好的氣氛,卻因王東升的不說話,而漸漸地冷了下來。

  約會這件事,不管雙方是不是男女朋友,大抵的流程基本都是逛街、吃飯、看電影,最多再加上一個喝奶茶。

  王東升承認自己是一個死直男,因為除了這些,他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到更多了。

  眼見著暫時沒什麼話可以說,他正想要繼續下一個流程的時候,林頌靜卻突兀地提起了王岩。

  「叔叔的事,你最近聽說了吧?」

  那聲音很輕很柔,卻讓王東升不由得一愣,緊跟著就嘆了口氣。

  「眾口難調……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也很無奈,已經給很多人解釋過了,但好像根本沒人聽。」

  「不是沒人聽,是他們不想聽而已。」

  林頌靜轉過臉來,認真地看著王東升:「人總是喜歡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情,一個循規蹈矩的大了,和一個不守孝道的大了,哪一個更有話題性,哪一個更能當談資,一對比就很明顯了吧?」

  王東升看著她的眼睛,抿了抿嘴唇,只是點點頭,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氣氛,一時間壓抑了起來。

  「不過我覺得,叔叔已經做得很好了,能像他那樣,活得這麼通透的人,真的不多。」

  「他?」王東升一愣,不由得嗤笑道:「一個吃死人飯的,哪兒配得上你這麼高的評價。」

  「我是認真的!」

  林頌靜的表情瞬間變得認真了起來,好像正在述說一個不爭的事實。

  「和叔叔接觸過那麼多次,我能感覺出來,他很認真。」

  王東升撇撇嘴,「肯定認真了,認真賺錢唄?」

  「不。」林頌靜搖了搖頭,「他是那種,把白事,當畢生事業來做的人。他是真的,很用心地在送每一個人,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

  「不是……這也能上價值?」王東升有些無奈地道:「這麼說,你不就是很認真地在教書育人?」

  聽見這話,林頌靜先是愣了一下,緊跟著搖了搖頭:「我不如叔叔的。」

  「還記得嗎,以前你給叔叔做幫手的時候,每一次,他對你的要求都很高,你也說過,那幾乎是苛求。」

  「可是,真的,他這種人,很少,哪怕是學生里,我見過的人,一隻手也數得過來。」

  「認真地做一件事,將一件事做到極致,哪怕再微小的事,也能很偉大,這是最簡單的道理。」

  「就像爺爺的葬禮一樣,我覺得叔叔肯定能把葬禮辦得很好,他自己就是大了啊,哪怕做得特別盛大,又有人能說什麼呢?」

  「可叔叔還是按照你爺爺的要求去做了,這不僅僅是孝,更是因為,他自己心裡也覺得,只有遵從了每一個逝者的請求,才對得起大了這份職業。」

  「叔叔聽爺爺的話,就和你幫金爺爺辦白事,是一樣的。」

  微風拂過額頭,看著林頌靜的眼睛,王東升卻突然感覺一陣燥熱。

  在這一刻,似乎有什麼東西,從他的心頭划過去了。

  內心裡,有個小人不停地跳著腳,向著空中伸出手,無數次過後,終於抓住了那個東西。

  那是五個大字:自己的位置。

  父親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爺爺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老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陳維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林頌靜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唯獨王東升,一直沒有找到。

  這五個字好像一門紅衣大炮,閃過心頭的瞬間,硬生生地轟開了王東升的心房,那些過去他一直迴避、一直不敢面對的東西,在這一瞬間突然轉身,直挺挺地落在了心頭,並且落地生根。

  他突然激動了起來,上前一把抱住了林頌靜,將她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謝謝,謝謝你!」

  語無倫次地說了些話,王東升猛然轉身,只甩下一句「回頭請你吃飯」,就瘋狂地向著山下跑去。

  他要回家,他要趕緊見到父親,他有太多太多的話,想對父親說了。

  可他沒有看到,在自己的身後,從呆滯中反應過來的林頌靜臉上浮現一抹紅,重重地一跺腳,丟下兩個大字:

  「呆子!」

  很快,王東升的身影消失在白玉山頂,這兩個大字也隨風飄散了。

  一路飛奔回家,直到站在家門口王東升才反應過來,此時父親應該還在外面做活兒,自己回家,是一個十分愚蠢的選擇。

  應該先給父親打一個電話才對。

  可緊跟著,站在門口的他卻聽見了屋裡傳來些許聲音,帶著一點點懷疑,王東升掏出鑰匙打開門,卻發現父親竟然真的在家裡。

  家中餐桌旁,父親獨自坐在那裡,一瓶酒,幾個小菜,已經喝上了。

  「東升?回來了啊……不然陪我喝點?」

  王岩晃了晃手裡的酒瓶,本只是想客套客套,卻看見王東升脫了鞋走進屋內,一屁股就在自己的面前坐了下來。

  「爸,你今天不是要出去幹活兒嗎?咋在家了?」

  兒子的聲音裡帶著狐疑,老爹的臉順勢一紅,說辭早就準備好,可是想了想,卻還是說了實話。

  「最近都沒什麼活兒……每天出門,那是給你媽看的,不然又該跟我絮叨了。」

  有些話王岩始終沒和家裡說過,從那些傳言開始傳起來之後,漸漸地找他做活兒的人,就越來越少了。

  沒了活兒,自己本該在家裡休息,可他卻沒這麼做。

  人到中年,在家裡的地位,是工作和錢給的。

  沒工作,哪兒還有臉?

  於是只能裝裝樣子,每天出門,跟個街溜子一樣,自己給自己找事兒干。

  今天早上,王岩本來也是準備出門的,可看到兒子出了門,家裡只剩下自己,就想著少出去一天也沒什麼事兒,也就留下了。

  他萬萬沒想到,王東升能在這個時候回來,讓自己露了餡,於是只能坦白從寬。

  可坦白的背後,那些七七八八的想法,王岩卻沒有說,只是打著哈哈就糊弄了過去。

  畢竟歲數大了,要臉。

  王東升並沒有多想這些,他找父親,本就是有話要說。

  可還沒等他開口,卻見王岩給他倒了一杯酒,而後先開了口。

  「我聽你媽說了,要去杭城是不?等休息好了,你想去的話就去吧。」

  父親帶著酒勁的話傳進耳朵里,王東升不由得愣了愣。

  「可……你不是想讓我跟著你做大了麼?」

  「我什麼時候說過這話?」

  「一年前?我剛回順城的時候,爸,你自己說過的,你可別不認啊?」

  「放屁!我那是……我那是想讓你多陪陪你爺!」

  漲紅了臉,王岩憋了半天才說出這句話,卻緊跟著泄了氣。

  「當父母的,哪兒有箍著孩子的道理?那時候正趕上你回來了,我看你閒,就想幫你找個活兒。」

  「你爹一輩子沒什麼本事,想求人也求不上,就只能說這個了。」

  「看你回來,我本來挺開心的,畢竟這麼多年你在外面,你爺、你媽,說不想你,那是假話。」

  「所以我說,你留下來,跟我干大了,你媽也說,幫你去找個班上。」

  「可現在,你爺走之後,我也想開了……唉,算了,不說那麼多,絮叨!來,陪我喝一杯!」

  說著,王岩就舉起了杯子,那模樣氣壯寰宇,好像杯中酒並不是酒,而是瓊漿玉液。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腕就被王東升給按住了。

  王東升看著父親,臉上帶著些許狐疑:「爸,你認真的?你真不想留我在順城做大了?」

  王岩苦笑一聲,搖了搖頭:「留你做什麼?世道都變成什麼樣了?我要是替你做決定,那不是害你嗎?」

  「再說了,真讓你留下來,你認麼?」

  「費那個勁,做無用功的事兒,我不干。」

  搖了搖頭,王岩抬起手,也不管王東升,一仰頭,自己就把那杯酒喝了。

  低下頭,當爹的剛想把手放下,卻在聽見一句話的瞬間,胳膊僵在了半空。

  「不然你勸一下我呢?說不定你勸了,我就留下來了呢?」

  坐在餐桌對面,王東升看著父親,似笑非笑。

  而後他伸出手,接過父親手裡的杯子,倒滿酒又給塞了回去。

  「其實我已經決定了,留在家裡,接你的班,做大了。」

  王東升看見,父親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你說讓我出去闖,其實沒錯,可我留在順城,說到底也是沒錯的。」

  「人這輩子,不是非要出人頭地,也不是非要飛黃騰達,要是能小富即安一輩子,守著家,不也挺好麼?」

  「活著,最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位置。」

  父親的手,輕輕地顫抖了起來。

  王東升笑了笑,面色如常,繼續說道:

  「做大了,是為了接你的班,其實也不是為了接你的班,而是我覺得,這份活兒,幹著有意義。」

  「每個人都是螺絲釘,幫著世界這台機器運轉,可也有鏽了、壞了、老了的一天。」

  「當螺絲釘不重要,幫每一顆螺絲釘有始有終,對我來說很重要。」

  「爸,跟你當大了這段日子,我沒想明白什麼是死,可是想明白了,人得好好活。」

  「所以,你願意讓我接你的班,繼續干大了這個活計嗎?」

  這時候,王岩的眼睛裡,似乎已經有淚花閃爍了。

  王東升沒給他繼續閃爍的邏輯,徑直抬起手,輕輕地與父親碰杯,而後父子二人同時將杯子送到嘴邊,一飲而盡。

  放下杯,王岩的口中,發出了一道暢快的聲音。

  又或許不只是暢快,是痛快,是通達。

  他伸出手,緊緊地攥住了兒子的手,卻只說了一個字:「好!」

  頓了頓,又補了一句:「爸幫你干!」

  這一刻,王東升笑了,他很久沒有笑得這麼開心過。

  做大了的決定,順遂了父親的願,卻更是順應了自己的心。

  當站在白玉山頂,當林頌靜對著自己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太多太多淤堵在胸口的想法,一齊傾瀉而出,幫著他把過去所有擰巴在腦海中的東西,一一捋順了、理清了、調了個順暢乾淨。

  過去人生一萬天,王東升忙忙碌碌,始終在尋找著,這世界上屬於自己的位置,卻不曾想兜兜轉轉,那個屬於自己的位置,就在身邊。

  叛逆、學藝、勇闖文娛圈,到最後卻進到了一個圈裡,把自己困住,掙脫不能。

  莽撞地向前衝鋒的那些日子,他始終忘了回頭看,終究是讓自己忘了初心。

  這初心,是創造價值,是成為一個有用的人。

  站在白玉山頂,眺望著順城的瞬間,他才終於回憶起來,小時候的自己,也想要成為父親那樣的人。

  那樣對他人有用的人,那樣妥帖踏實的人,那樣能幫到別人的人。

  然後他就發現了一個自己不曾承認的事實:

  做大了,他是有天賦的。

  做大了,對他來說,是有意義的。

  幫著別人,走完漫長人生的最後一程,是他自己也開心的。

  所以,為什麼不做大了呢?

  矇騙自己的內心,這種事,過去他做過無數次,如今,再也不想做了。

  就像爺爺對他的期望一樣,他得干自己喜歡的活兒才行。

  曾經的成績,在當下,哪怕如煙般散去,他也不在意,更不會後悔。

  畢竟,人活的是以後,不是從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