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咋說不來就不來了呢？這真是晃了我一下大的啊？」
電話另一邊，李龍傳來十分驚訝的聲音，充滿著難以置信。
王東升怕影響到爺爺休息，於是扭過身去壓低了聲音道：「實在是不好意思，龍哥，我家裡的事兒，你也知道……」
「親人在，不遠行嘛，更何況我一時半會兒也抽不開身，實在是沒有辦法。」
「這幾天我也實在是忙，就忘了提前打電話跟你說了。」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歉意，是真心覺得對不起對方。
儘管在接到李龍拋來的橄欖枝後，王東升並沒有與父母家人商量過，卻最終還是在心底做出了這個決定。
雖然有句老話說得好，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可還有句老話說得同樣很好，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對王東升來說，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如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想要把自己留在順城，留在父母與爺爺的身邊。
他當然清楚，前往杭城的自己，將會獲得更好的發展，哪怕是北漂的時候，也有人與他說過類似的話，也勸過他。
可今時不同往日了，不過一年的時間，王東升卻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更加喜歡順城。
這人世間的許多事，大抵都是相仿的，時代的飛速發展，並沒有帶給年輕人們更多的容錯，某一個夜晚醒來，王東升看著自己臥室的窗外，卻突然驚覺，無論北漂還是現在，自己看到的，好像都是類似的景象。
用類似的吃食維持生命，伴著類似的窗外景觀入睡，不同的是，北漂時的自己，每天有整整兩個小時的時間耗費在公共運輸與通勤上，而在順城，這種時間成本並不存在。
更何況，在順城的這個小家裡，有爺爺、父親、母親等著自己，那是大城市永遠無法帶給自己的感覺。
外出拼搏，縱然能夠帶來階級躍升的機會，住更大的房子、開更好的車、吃更美味的食物，乃至於給下一代更好的教育與拼搏條件，可那虛無縹緲的機會，真的很大嗎？
更何況，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甚至需要很多很多年，才能有一個渺小的機會來實現。
作為一個獨立自主的人，王東升需要，也必須活在當下。
一個人，必須活明白的，是現在，而並非一個虛無縹緲的未來。
電話另一邊，李龍開出來的價碼還在持續上升，早就到了一個王東升意料之外的程度，可他的心，卻無比堅定，沒有任何退縮。
萬般誘惑圍繞，卻成不了侵蝕他的心魔。
再三道歉後，他聽見李龍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來。
「我本來以為，咱倆還有機會一起做點事呢……不過沒事兄弟，哥尊重你的選擇，以後要是想出來了，記得給哥打電話，知道嗎？」
這一次王東升沒有推辭，因為他清楚，自己已經說服了對方。
簡簡單單地客套了幾個來回，王東升掛斷電話，終於算是鬆了口氣。
他有些愧疚，卻並非愧疚自己沒有去杭城，而是愧疚於，辜負了李龍的期待。
這位自己從大學時期就熟識的老學長，對自己的提攜永遠是直截了當的，那種純粹的、不沾染任何商業利益的感情，沒有任何蠅營狗苟的交往，在當下這個社會裡，已經很罕有了。
而自己辜負了對方的盛情難卻。
又是嘆了一口氣，王東升轉過身來，看到姑姑已經從外面回來了。
坐在床邊，屁股蹭著床角，姑姑坐在那裡，緩慢仔細地整理著爺爺的衣服，卻在王東升轉過身來的時候，不由得嘆了口氣。
「東升啊，你應該去的。在老家待著能有什麼發展？年輕人就該去大城市闖一闖不是嗎？」
王東升捧起笑臉湊上前來：「沒事兒啊姑，不用擔心我，我這不是已經闖過了嗎？」
「等回頭爺爺病好了，我繼續去干大了，以後接我爸的班，沒什麼難的，你相信我。」
「咱家出去闖的人，以後有冉冉就行了，我留在順城陪你們，不也挺好的！」
他自信自己這番話能夠說服姑姑，卻不想對方抬起頭看過來，眼神裡帶著一絲晦澀。
姑姑努了努嘴，輕聲道：「你姑我不也是想讓你以後更好嗎，對吧？」
頓了頓，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剩下的那半句話給說了出來：「姑是不想讓你後悔，不想讓你……再走一遍你爸走過的那個老路啊……」
說著說著，她兩隻手不由得一頓，似乎是意識到自己食言，連忙找補道：「不過也沒關係，只要你自己想明白了，不就好了麼？」
「就像是冉冉，她說自己以後想去外地工作的時候，我從來沒攔著，說不定外面工作過幾年，也和你一樣，就回來了呢？」
看著姑姑這略顯拙劣的演技，明顯意識到對方正在刻意隱瞞著什麼的王東升，心頭有些複雜。
他完全能夠理解的是，姑姑此時的心境。
爺爺生病了許久，反反覆覆，始終不見好，姑姑雖然還沒退休、還要上班，心裡卻依舊焦慮。
姑父平時上班也很忙，經常下班時間裡還在接打工作電話，忙起來的時候更是腳不沾地，更是顧不上家。
女兒在外上學，正是求學的關鍵時期，自己當然也不能打擾，不能給女兒也造成困擾。
如此一來，很多話也就沒了地方說，更沒人聽自己傾訴。
心裡的憋悶，往往只有通過一個說，才能紓解，可如今大家都忙，親哥更是照顧父親累得疲憊不堪，她也就沒了說話的人，和說話的地方。
所以今天獨自面對著侄子，那些在心裡憋了許久的東西，才終於借著這個由頭給說了出來。
王東升當然不願意姑姑再繼續這麼憋著，畢竟要是憋久了，真的很容易把人憋出毛病來。
於是帶著心底的好奇心，他不由得開口問道：「我爸也後悔過，啥時候的事兒啊？」
聽見這話，姑姑的雙眼不由得一亮，「你不知道？」
王東升輕輕搖了搖頭。
「也是，他那麼要強的一個人，怎麼可能跟你說呢，估計也就你媽知道這事兒吧……」
又是一聲嘆氣，姑姑順著這個話頭就打開了話匣子，緊跟著就說了起來。
「你應該還記得，你幼兒園、小學那陣子，你爸有那麼一兩年，基本不怎麼在家裡待著吧？」
「那個時候，他給他那個傻了吧唧的初中同學打工，那人對他也不咋地，總是讓他去出差，去住寨，讓你爸到處跑，好像全公司就剩下他一個能人了一樣，我在家裡聽著都煩。」
「那幾年啊，你爸去了不少地方，也認識了不少人，我能感覺出來，那是他最輕鬆、最開心的一段日子。」
「而這件事呢，也就發生在那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