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醫院,王東升趕到城區,卻是花費了好長時間,才找到自己需要的那家店。
離開順城太久,他對順城已經不是很熟悉了。
回到順城一年,整日忙忙碌碌,也沒有心情上街閒逛,自然也就弄不清楚哪裡新開了店,哪些老店關門了。
所以,當找到第一家影印店的時候,他立即走了進去。
王東升想要做的,就是給老照片製作一個相框,價格不論,只要好看、質量過得去,就行了。
和老闆簡單溝通了自己的需求之後,王東升很快選定了商品,老闆的效率也很高,半個小時過去,相框也就製作好了。
這東西不大,只比一個成年男性的手掌大上一圈,剛剛好能夠將那張老照片放入其中。
實木製作的相框,十分精美,這種偏白色的東西,幾乎能夠適應任何一種裝修風格。
爺爺應該很喜歡,而等到爺爺出院之後,擺在家裡的茶几或者床頭上,應該也會很合適。
拿著相框回到病房,時間已經來到下午,父親坐在床邊十分認真地削蘋果,病床上的爺爺也已經醒了過來。
王東升開心地走過去,揮舞著手裡的相框,展示在王珏面前:「爺爺你看,你讓我找的照片,我拿回來啦!相框是新買的,怎麼樣,好不好看?」
爺爺的體力似乎下降了不少,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把相框接過去之後,左看右看,卻沒有露出王東升期待的表情。
他本以為爺爺應該會很開心,可此時出現在那張臉上的,更多的卻是疑惑。
自己身旁,父親的頭緩緩地探了過來,緊跟著露出了和爺爺一樣的表情。
見到這一幕,王東升心頭不由得一緊。
父親的反應是在自己意料之中,或許父親不清楚大爺爺的存在,又或者父親知道,卻不知道這張照片,他會展現出這種反應,是理所當然。
可爺爺的疑惑卻讓人沒了頭腦,這明明是他親口讓自己去取的東西,除非,是自己找錯了。
想到這裡,王東升上前一步,伸手指著照片:「這不是您和大爺爺的合照嗎?您看,這邊是您,那邊就是大爺爺了。」
哪怕照片被老金保存得很好,可這麼多年過去,終究還是有些磨損,有些泛白,爺爺一時間想不起來,也是正常的。
王東升想要的,就是幫助爺爺想起來。
果然,在他的引導下,爺爺凝神看了看照片,皺了皺眉,緊跟著就點了點頭,「嗯……嗯嗯!」
一邊點頭,一邊略顯興奮地指著照片,展示給王東升與王岩看,滿臉開心。
王東升心裡不由得安定下來,同時也開心了起來,像是完成了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一樣。
病床上,爺爺輕輕撫摸著相框,嘴唇微微顫抖,似是有什麼話要說,卻最終忍住了,沒有開口。
削好了蘋果,王岩切下其中一小塊,湊過去遞給了王珏,「爸,吃個蘋果嗎?潤潤嗓子。」
王岩點了點頭,把手伸向蘋果塊,卻在捏住的瞬間,突然鬆開了手。
蘋果向下落去,王東升反應慢了,伸出手卻沒接住,可就在這時,爺爺突然放下了手裡的相冊,發出一種恐怖的聲音。
「呼……嘶……呼……嘶……」
隨之而來的,是某種破布撕裂一般的聲音,極快極大,似乎不該出現在人類的身上。
王東升愣了一下,緊跟著反應過來,這是喉中痰鳴,爺爺的呼吸道又被堵住了!
王岩的反應比他更快,迅速丟掉蘋果,緊跟著一隻手拽過垃圾桶,另一隻手迅速將王珏扶起來坐好,輕輕拍著他的後背,輔助排痰。
「慢一點,不著急,使勁兒……嗯對使勁兒……」
「咳咳咳……咳……咳咳……」
連續的、巨大的咳嗽聲過後,一口濃痰被王珏吐在了垃圾桶里,他臉上的痛苦緩緩消散,整個人緩緩躺倒下去,露出些許鬆快的表情。
「來,喝點茶,順一順。」
當王東升還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該做些什麼的時候,王岩已經倒好一杯茶遞了過去。
可王珏卻只是輕輕地抿了一口,而後便推開了兒子的手。
王岩好像並不意外,轉過頭對兒子說道:「你陪一會兒你爺,我出去把這個弄掉。」
說完就拿起垃圾桶離開了病房,還順手關上了門。
王東升自己坐在病床邊陪著爺爺,卻突然有一種如臨大敵的感覺,幾日前的那種惶恐再次湧上心頭,他趕緊掏出手機對著爺爺說道:
「放點小說挺怎麼樣啊爺?或者我給你找電視劇看看?」
眼睛微微眯著,王珏輕輕搖了搖頭。
眼見著老爺子拒絕了自己的提議,王東升便乖乖收起手機,開始給爺爺講上午在烈士陵園裡遇見老金的事兒。
關於老金說的與爺爺有關的事,他沒有說,只是由著烈士陵園講起,說到了老金的過去和現在。
或許多年沒見,爺爺也會好奇老金的生活,他心裡這麼想著。
可是沒等他說多少話,卻見到爺爺的頭向著枕頭輕輕一靠,眼睛一閉似乎就這麼睡了過去。
王東升也就只能住了口,讓爺爺好好休息。
隔了一會兒,父親才從外面回來,似乎是出去抽了支煙、透了透氣,回來後一屁股坐在摺疊床上,卻也沒有玩手機,而只是靜靜地望著窗外,似乎在發呆。
父親一直是一個很有「規矩」的人,礙於病房裡還有其他病人,礙於醫生護士來來往往,他從不睡覺,哪怕此時有王東升在也不行。
哪怕這個時候,他的臉上已經滿是疲憊。
病房裡很快安靜了下來,所有陪護的家屬都沒有說話,只有插管的老爺子發出一些不大不小的聲音。
看著爺爺,又看了看父親,王東升心頭突然湧出一股衝動,他想和父親聊聊天,聊聊自己的工作規劃,聊聊父親的過去,聊聊在順城的去與留。
對他來說,日後要做什麼樣的工作,是繼續做大了還是其他,此時又成了一個難題。
從烈士陵園回來後,離開順城的想法,再一次從王東升的心裡出現了。
或許,不想過小富即安的生活,是本就根植在他魂靈里的東西,他的生命中,早早地便刻下過冒險的基因。
這基因,來自父親,也來自爺爺,雖然他們都因為種種原因,強行壓制住了這生命的一部分。
在王家,某種遺憾已經發生過兩次,或許不應該再出現第三次。
他扭過頭去,還沒開口,卻被父親拒絕了。
「讓你爺好好休息,有什麼事兒,晚上回家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