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阮漪涵知道消息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多月後了。

  這段時間,一半是忙於工作,一半是為了麻痹自己,她的生活手機,基本上處於關機的狀態。

  那個手機里,除了奶奶,小海就是姜溱月了。

  奶奶就在身邊不會給她發什麼信息,秦海瑤也不會,唯一的月月發的信息都是跟秦海瑤有關的,阮漪涵每看一次,心中都悶痛一次,到後來,她乾脆不去看了。

  這一個月的時間。

  她常常夢見秦海瑤。

  在夢裡,她總是不是很快樂的樣子,或是一個人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或是一個人坐在那片她們曾經擁吻的花海之中,風吹亂她的發,小海伸出一隻手握住一縷風,一言不發。

  到最後一次夢見小海,她坐在那個花圃之中,她轉身看著阮漪涵,眼裡都是淚:「阿涵,你為什麼還不來啊?我要堅持不住了……」

  一下子從夢中驚醒。

  阮漪涵一身的冷汗,她大口大口的喘息,心跳的劇烈。

  她看了一下表,正是夜裡十一點,才剛緩和了一會兒,門鈴就被按響了。

  這個點兒了,會是誰?

  阮漪涵怕吵醒奶奶,她趿拉著拖鞋要去開門的時候,奶奶卻先她一步,阮奶奶披著睡衣打開了門。

  是宋禾。

  宋禾看著阮漪涵咬了咬唇,眼裡都是惶恐與不安:「阿涵,出事兒了。」

  這句話,仿佛印證了那麼夢,阮漪涵一瞬間睜大了眼睛,死死盯著宋禾看。

  她想要問,卻不敢開口。

  她心跳的幾乎要衝出胸口。

  宋禾看她這凌厲的眼神也是被嚇到了,不敢把那秘密說出口,阮奶奶瞅了瞅阮漪涵,又看了看宋禾:「到底什麼事兒啊?」

  她顫抖的聲音透著心中的不安。

  現在的她,早就對很多事情都看淡了,唯一的親人奶奶又在身邊,阮漪涵的心在顫抖,小海,難不成是小海……

  ……

  知道一切的阮漪涵衝出房門去開車的時候,她的手都在顫抖。

  身後,宋禾一疊聲的叫著她,阮奶奶也急壞了。

  黑夜如墨,看不到一點光亮,阮漪涵衝到車前去拉車門的手都在顫抖,宋禾跑的氣喘吁吁一把抓住她:「阿涵,你別這樣!我跟你一起去!」

  「滾……都滾開!」

  不知不覺間,阮漪涵滿臉的淚,她的手去摸兜里的車鑰匙,整個人抖成一團。

  宋禾看著她也是著急,她還是從惠姐那得到的這個消息,知道的時候宋禾也要瘋了,她不敢相信cindy居然能做出這樣的事兒,而秦海瑤對於阮漪涵又是怎麼樣一種重要的存在,宋禾是知道的,所以第一時間跑過來告訴她。

  「小海,小海……」

  阮漪涵呢喃著,阮奶奶走了過來抱住了孫女,她看了看宋禾,宋禾點頭,她從阮漪涵那拿過車鑰匙。

  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

  她必須要立即見到她。

  上了車。

  阮漪涵的身子和心一片冰涼,她滿腦子都是小海最後對她說過的。

  ——阿涵,我哪兒都不去,就在這兒等著你。

  等著你,回來愛我。

  ……

  眼淚順著臉頰一片片的滑落,劇痛從阮漪涵的心尖一點點蔓延,那種即將失去的惶恐與不安讓她無法呼吸。

  許許多多的畫面在腦海中閃過。

  全都是有關秦海瑤的。

  到最後,阮漪涵克制著情緒,她顫著手打開了那個生活手機。

  很快的,一連串的提示音響了起來。

  所有的信息都是來自姜溱月。

  ——阿涵,接電話!

  怎麼,到現在你都當鴕鳥麼?

  阮漪涵,小海受傷了!!!

  她傷的很重,你再不來……就晚了。

  最後一條,是姜溱月昨天晚上發來的,很簡單的幾個字,卻像是刀子一樣撥開了阮漪涵的心,狠狠的用腳塌了上去。

  ——你會後悔的。

  後悔麼?

  阮漪涵擦掉臉上的淚,她看著前面,神經質一樣喃喃的:「不會的,她答應過我,要等我的,她不會就這麼走的。」她的手往兜里去摸,摸那個小海親手交給她的千紙鶴。

  宋禾已經不知道說什麼話來安慰阮漪涵了,只能努力讓自己鎮定專心開車。

  夜晚路上無人。

  但是到了村子裡,那條山路南行,等兩個人進了村子的時候,東方已經隱隱泛白,陽光漸漸升起,雖然微弱,卻足以溫暖大地。

  車子越是往裡開,阮漪涵的心就越是繃緊,有那麼一刻,她甚至害怕到達目的地。

  到了院子門口。

  姜溱月抱著胳膊守在那兒,她晚上接到了奶奶的信息,知道阮漪涵來了。

  她遠遠的看著車子駛近,面無表情。

  阮漪涵看著她的眼睛,表情絕望,就像是等待被判刑的犯人一樣。

  院子,跟她離開時基本一樣。

  只是院子正中還曬了小海親手採摘的野蘑菇,那是上次生日做飯的時候,阮漪涵隨口說過好吃,所以她基本上一有空就會去山上採摘,想著等她過來吃。

  姜溱月看她這樣心裡難受,曾經勸過:「小海,這蘑菇本來就不多,你采了就吃了吧,要不會壞的。」

  山路難行,這些蘑菇最新鮮的又都是雨後之時,小海一個女孩子不知道哪兒來那麼大的毅力,不管山路多滑,強迫症一樣去採摘。

  秦海瑤微微的笑,她有的時候固執的倔強,「我曬乾。」

  就這樣,她曬了一堆又一堆,到後來,麻絲袋子都裝滿了,她也沒有等來那個說蘑菇好吃的人。

  ……

  淡淡的晨輝之下。

  姜溱月看著阮漪涵臉上的淚,輕飄飄的問:「你來了?阮總,你終於肯來了?」

  這兩句話又酸又澀,嗆的阮漪涵手腳冰涼,她的眼睛直盯著姜溱月:「她、她呢?……」

  她的聲音很輕,風一吹就會破碎一樣。

  姜溱月盯著她看了半天,淡淡的:「跟我來吧。」

  一時間,懸著的心落在了肚子裡,那一刻,阮漪涵的眼睛因為激動,眼圈發熱發燙,跟在她身後的宋禾也是舒了一口氣。

  她是從惠姐那接到消息的。

  惠姐大晚上給她打電話,說接到從老家的cindy慌慌張張用座機打來的電話,說她殺了人,跑了出來,現在警察到處在找她,已經找到老家這邊了,她再沒有地方可以躲了,她已經買好農藥什麼的了,只是希望最後,自己的屍體能葬在父母的墳前。

  惠姐當時還以為是大晚上,她還以為cindy是又夢見父母喝多了說胡話,可到最後,聽見cindy近乎狂亂的哭聲,她知道這一切不是假的了。

  「你殺了誰?」

  惠姐哆哆嗦嗦的問,cindy喃喃的:「秦海瑤,秦海瑤……」

  血債血償。

  是秦沁製造的車禍現場,殺害的她的父母,她死了,cindy想要的就是去找秦海瑤報復。

  可不是每個人都有殺人的勇氣的。

  cindy刀子捅下去那一刻就後悔了,她要想抽手,就卻再沒有回頭的路。

  當那個女人倒下那一刻,她以為自己會有報復的快感,可是看著那滿手滾燙的血,看著那女人嘴角最後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她幾乎崩潰。

  姜溱月衝進來看到小海倒下這一幕的時候,手裡的酒瓶子全落在了地上,巨大的響聲讓cindy暫時的恢復了理智,她從院子跳出去倉皇逃跑。

  ……

  姜溱月帶著阮漪涵一路的走,鄉間小路,曾經花香瀰漫,如今,接近寒秋,所有的花朵都凋零垂敗,處處透著寂寥與蕭肅。

  阮漪涵越走心越涼,她忍不住叫姜溱月:「月月,這是去哪兒?」

  不是要去見小海麼?

  為什麼要來這裡?

  小海她現在不該是在醫院麼……

  姜溱月不說話,她腳下的步伐越來越快,終於,在花圃的正中央停下了。

  她指著那一片小小的地方,淡淡的:「她就在這裡。」

  她答應過秦海瑤的事兒做到了。

  ——我們喝過這麼多交杯酒了,要是在古代,我都是你的妻子了。

  阿涵,我們很幸福對麼?

  如果可以,阿涵,我們給自己五年時間,不要這麼快就說放開好不好?

  這是我向神明許下的最後一個願望。

  如果我說我的心一直向著你,你會信麼?

  阿涵,我愛你。

  我會在這裡等你,等你回來愛我。

  ……

  沉默,瘋狂,痛苦,不敢相信,不能相信……

  那一刻,沒有什麼能夠形容阮漪涵的心情,她身體僵硬的站在那兒,靈魂似乎被抽空,呼吸都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一樣。

  全身上下,唯一能動的就是臉頰的淚。

  那麼熱,那麼燙,落在地上,澆灌著她們的曾經。

  小海,小海,我來了,我回來看你了……

  天邊那淡淡的餘輝冰涼冰涼的,落在人的身上,寒風刺骨。

  阮漪涵的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她兩手撐著自己,眼淚一行行往下落,「怎麼可能,小海,小海……」

  她不可能死的。

  不可能……

  姜溱月的眼淚也落了下來,她咬著唇,不看阮漪涵:「小海說了,這就是她的宿命,她覺得自己很累很累,死亡對於她來說或許是一種解脫,她甚至不想要追究cindy的責任,跟警方說cindy是失手傷到她的,她說這就是她的宿命,阮漪涵,她一心想要求死呢。」

  村莊跟城市不一樣,哪兒都是監控,天網與地網讓人無處可逃。

  當時就只有秦海瑤和cindy一個人,姜溱月進去的時候,秦海瑤已經倒在地上了,過程她並沒有看見,但猜也猜得到大概。

  她永遠忘不了那一天。

  她抱住秦海瑤,滿身的鮮血,秦海瑤最後的目光還是往門口去看,看到那裡空無一人,她輕輕的嘆了口氣。

  她還在等她。

  到了要死之時,還在等她。

  ……

  「她說她不想回到城市裡,如果死了,就埋在這裡。」姜溱月擦乾臉上的淚:「她說她這一輩子,不被母親認可,去底下人家也不會承認她是秦家的人,生的時候做不到,死的時候想要做你的妻子。」

  那墓碑,都是姜溱月簡單用木塊磕著的。

  ——阮漪涵之妻。

  像是小海說的那樣,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卻又鮮血淋淋的都還給阮漪涵。

  阮漪涵一步步跪到那那墳前,她的手摸著阮漪涵之妻幾個字,眼裡都是空洞的淚。

  「不可能、不可能……」

  小海說好了要等她的。

  她是多麼堅強一個女人,她不會騙自己的。

  可是,可是……

  阮漪涵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滴滴往下落,姜溱月看著她默默的垂淚。

  東方的太陽升了起來,阮漪涵抱著那墓碑,用全部力氣用力的抱住了那墓碑,發出撕心裂肺的悲鳴:「小海,小海,秦海瑤!秦海瑤……」

  秋日十分,落葉紛紛,為地上撲了一層黃地毯,更顯孤單寂寥。

  阮漪涵一個人仰頭看天,哭的撕心裂肺,她後悔了,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的後悔了。

  為什麼……

  她為什麼不早一點回來看看她……

  她為什麼明知道她捨不得還要離開……

  她痛苦,她難過,可是小海又何嘗不是如此……

  她到底為什麼要浪費那麼多時間,糾結在上一輩的糾葛之中,這到底跟小海有什麼關係……

  最起碼,她還有過奶奶的愛,有過從小到大寵愛的呵護。

  可是秦海瑤呢?

  她從出生開始就帶著痛苦。

  小海,小海……那個用生命去愛她的女人,就這樣沒了……

  不會的,說好了她們要永遠在一起的。

  秦海瑤,你怎麼能說話不算數?

  ……

  阮漪涵哭的天地之間都凌亂了,哭的渾身發軟,哭的痛不欲生。

  姜溱月看著她,沉默不語。

  不遠處,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少女騎著馬跑了過來,她到了姜溱月和阮漪涵身邊,拉了一下馬韁繩,「師姐,在墨跡什麼?人來了怎麼還不帶過去,師父還在等著。」

  她看了看阮漪涵,有些驚訝的。

  姜溱月煩躁的皺了皺眉:「拉珍,別礙事。」

  她這是在教訓天下不知道珍惜的有情人。

  被稱為拉珍的女孩脾氣也是桀驁,她根本沒有理會姜溱月的警告,她一雙通透的眼睛盯著阮漪涵看了一會兒,問:「就是她麼?果然很漂亮。」

  這話讓阮漪涵側頭,她盯著拉珍看,聽說她話里的意思。那是一個典型的少女民族姑娘,身上有著少有的豪氣與霸氣,一雙眼睛乾淨犀利,像是鷹一樣盯著阮漪涵。

  拉珍對上阮漪涵的眼睛,勾了勾唇角:「假的。」

  什麼?

  阮漪涵看著她,拉珍指了指她死死抱著的墓碑:「這是假的。」

  那一刻。

  阮漪涵就像是被什麼人重重的打在頭上,很痛很痛,但同時又像是被神明救贖,她緩緩的轉過頭,死死的盯著姜溱月。她的唇像是落葉一樣顫抖,想要問,卻不敢開口。

  小海,小海她……

  姜溱月沖拉珍翻了個白眼,她看著阮漪涵:「阿涵,失去的感覺怎麼樣?」

  失去的感覺怎麼樣?

  ……

  對上姜溱月的眼睛,阮漪涵僵硬了片刻,她低下頭,瘋了一樣,徒手就去拋那墳墓。

  拉珍嚇了一跳,想要去拽她,姜溱月沖她搖了搖頭,用目光制止。

  她又何曾想要看阮漪涵傷心難過?又怎麼忍心騙她?

  可是……她不得不這樣做。

  只有這樣,感受一次生死離別,才知道這個世上,真的如別人說的那一般。

  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

  什麼愛恨情仇,什麼恩怨瓜葛,難道她這一輩子都要抱著仇恨與不甘去活著麼?

  這樣也好。

  小海也算是還給她一條命了。

  那泥土,帶著落花的殘香,阮漪涵挖到最後指尖都是血,她不管不顧的用力去挖,似乎都感覺不到疼痛。

  還好,姜溱月還有點良心,埋的並不深。

  挖開那一切之後,露出一個玻璃瓶子。

  阮漪涵停頓了一下,她將玻璃瓶子小心翼翼的抱了出來。

  瓶子裡,只有一隻粉色的千紙鶴。

  那是秦海瑤這一世親手疊的並放在裡面的。

  風吹過,吹掉阮漪涵臉上的淚,她盯著看了一會兒,打開了瓶蓋。

  千紙鶴孤零零的掉了出來。

  阮漪涵將自己手上的血和土胡亂的蹭在腿上,她低頭,顫抖著手撿起那千紙鶴。

  拉珍看著這一幕,自己替阮漪涵疼的齜牙咧嘴,她忍不住湊近姜溱月:「師姐,你們漢族姑娘也挺厲害,她不疼麼?」

  姜溱月面無表情的看著她:「這樣感人的時刻,你就不能閉嘴麼?」

  拉珍立即閉嘴,她盯著阮漪涵看。

  阮漪涵顫顫巍巍的抖開了那粉色的千紙鶴,千紙鶴的正中,是小海用筆寫的幾個字。

  ——阿涵,我愛你,不曾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