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糖已經不再過期

  少女仍在哭泣,哭出心中的委屈,哭出心裡的愧疚。

  從那斷斷續續的言語裡。

  許系終於了解到,莫漓遲遲不肯與他相見的真正原因。

  那是目睹親人死亡,對自身無能為力的悔恨,那是成為沉重累贅,無法接受殘酷事實的逃避。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兄長……」

  「明明我才是錯的那個,明明是我害得兄長丟了性命,真正該道歉的,明明是我才對……」

  許莫漓的聲音愈發悲鳴,漸漸化作純粹的哭泣。

  她趴在許系背上,將頭埋進許系肩膀,所有的悔恨盡數化作晶瑩的淚水,打濕了供她依賴的肩頭。

  曾經病弱的少女,已經成為超脫永恆的存在。

  但時至今日。

  她仍無法原諒自己。

  無法原諒,那個致使兄長遇害,全程無能為力,只會絕望乾嚎的自己。

  「莫漓。」

  來自許系的聲音,又一次響在女孩的耳畔,使得她身軀發顫。

  兄長是要訓斥她了嗎?

  兄長會不接受她的變化嗎?

  女仙所害怕的一切並沒有到來。

  緩慢而溫和的話語,像是和煦的春光輕撫臉頰:「一直以來,一個人很辛苦吧?」

  「抱歉,是我遲到太久了。」

  男人沒有任何怪罪的意思,相反的,他的聲音充滿憐愛,不斷安慰著缺乏安全感的女孩。

  但這樣的話語宛如鋒利尖銳的刺擊。

  直達並貫穿許莫漓的胸腔心口。

  使她哭得更加狼狽。

  秋季是冷冽的,即將到來的寒冬更是凍人心扉。

  時間的變化帶來外在的改變。

  與第一次模擬結束時對比,許莫漓的樣貌有了些許改變,那種改變名為成熟,也名為孤獨。

  許系欣慰著女孩的成長,也憐惜著背後的代價。

  一下。

  兩下。

  許系坐著伸出手,手掌輕放在,那肩頭處哭得哀傷的小小腦袋上。

  稍稍摩挲頭頂,像小時候安慰著妹妹。

  「回來就好,不需要自責,也不需要愧疚,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許系的聲音很溫和。

  少女沒有回答。

  只是哭泣的聲音愈發細弱,擁抱許系的力度愈發加大,那股沉重感,那股緊貼感,意味著無助落淚的小女孩,再次擁有了依靠。

  她再一次擁有了,會踏著荊棘,會向著烈日,毅然決然拯救她的「英雄」。

  「兄長,還會離開莫漓嗎?」

  顫抖不安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再也不會了。」

  不是謊言,而是真話。

  得到想要的回答,女孩的情緒似乎緩解許多,但她仍緊緊摟住許系的脖頸,從後面枕在許系肩膀上。

  完全不肯鬆開。

  莫名的,許系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熟悉。

  是因為什麼呢?

  「我記得,好像在哪裡經歷過」,許系在記憶里搜尋,很快便發現,曾有幾次清晨醒來,覺得身體被壓得悶慌。

  那種感覺和現在是一樣的。

  也就是說,所謂的鬼壓床是不存在的,一直以來的不適感,是因為妹妹在半夜時分的悄咪咪行為嗎?

  許系笑了笑。

  既是笑這場鬧劇的真相,也是笑自家妹妹的小脾氣行為。

  不知過了多久,在許系的輕撫安慰下,少女終於停止了哭泣,她被許系牽著手,落座在木桌的另一側。

  現在。

  許系終於看見少女的全貌。

  陌生嗎?並沒有,仍是那個熟悉的、愛哭的小女孩。

  熟悉嗎?好像也沒有。

  不同於永恆17歲的魔女,許莫漓雖然因為修了仙,使得容顏永駐,但她的身體還是會有所成長。

  身材高了一些,頭髮長了一些,比許系記憶中更清冷一些。

  當年那個,追著許系問人生長人生短的妹妹,在歲月的流逝下,已然成長到自身體會人生的地步。

  令人恍惚。

  「真漂亮。」

  許系輕聲說著,幫女孩擦乾臉上的淚痕,使得那張臉蛋恢復乾淨。

  「謝謝,兄長……」

  似曾相識的話語,不一樣的語氣。

  年幼時的許莫漓,聲音是無比活潑的,帶有孩童的天真。

  而現在,長大後的少女有些放不開,久別的重逢使得她略微拘謹,甚至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莫漓,吃顆糖吧。」

  許系決定緩解下尷尬的氛圍。

  他再次打開糖罐,從中取出一枚褐色的軟糖,遞向坐於身旁的許莫漓。

  「嗯。」

  女孩乖巧回應,接過軟糖含進嘴裡。

  糖果的味道並不出眾。

  但有一點是特殊的。

  裡面所蘊含的心意,再也不會過期。

  因為賦予糖果意義的人,心中唯一牽掛的兄長,此刻就坐在身邊,溫柔的注視著自己。

  「兄長,糖很好吃,莫漓很喜歡。」

  吃完軟糖。

  許莫漓向許系露出微笑。

  這一次,她臉上的表情有些熟悉,帶有兒時的一些撒嬌,帶有病弱時的無瑕,仿佛回到了從前。

  只是笑著笑著。

  兩行清淚又控制不住滑落。

  使得臉頰再次濕潤。

  「喜歡就好,糖還有很多,我們以後可以慢慢吃」,許系的動作很細緻,緩慢擦去妹妹臉上的淚痕,擦去過往歲月留下的傷痛。

  第一次模擬里,兄妹的兒時生活有多快樂。

  模擬結束後,許莫漓的內心就有多悲痛。

  許系嘗試著修復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但女孩搖了搖頭。

  已經不需要修復了,已經不需要掩飾了,當真正出現在許系面前的那一刻,冰冷的心就再次有了溫度。

  只要看著許系,只要望著許系,女孩便會感到莫大的滿足。

  「這樣嗎,總之沒事就好。」

  許系笑著。

  下意識的想要摸女孩頭。

  但他突然想起,眼前的妹妹已經長大,又經歷漫長歲月的修行廝殺,或許早已不喜歡這種哄孩子的把戲。

  於是,許系又把手收回。

  不曾想,莫漓主動握住許系的手腕,低下頭,讓手掌輕貼於頭頂。

  「兄長還記得嗎?」

  「記得什麼。」

  「小時候,我曾向兄長埋怨,認為兄長摸頭的次數太多,導致我長不高。」

  「是有這回事來著,那你怎麼還……」

  「現在,莫漓已經長大了,不需要變得更高了。」

  女孩輕聲訴說。

  目光看著許系,卻又好像與什麼隔空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