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最後一年

  為何每次許系醒來,總能在第一時間聽到克里莎的問候。

  為何每次睜開雙眼,總是第一眼就見到克里莎的面孔。

  答案很簡單。

  簡單到讓人錯愕。

  每一次的沉睡,每一次的入眠,克里莎在目睹許系躺下後,便會安靜的坐在床邊,以一把小木椅陪伴時光的流逝。

  靜坐,坐到天上的日月升降。

  等待,等到世界的四季變換。

  克里莎在無聲中陪伴,在僅剩她的孤獨里等待,一動不動坐著,眼裡只有那道愈發年老的身影。

  痛苦嗎?

  無聊嗎?

  克里莎並不覺得。

  因為在那道身影陷入沉寂的時候,魔女所能見到的世界只剩灰暗,她感受不到任何生機,也看不見任何色彩,她主動屏蔽了一切。

  直到許系甦醒,魔女那死寂的世界才重新運轉,再一次擁有正常的顏色。

  「我一直,一直一直,在等您。」

  陽光順著窗戶照進臥室。

  因角度的傾斜,形成半邊亮半邊暗的綺麗布局。

  已是85歲的許系顯露老態,他躺在床上,正好位於明亮的那側,每一道皺紋,每一絲白髮,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而在許系不遠處的床邊。

  克里莎坐在陰影里,安安靜靜的端坐,空洞的眼眸倒映出光的姿態。

  平靜的精緻臉龐,明明是那樣面無表情,但輕盈的灰銀髮絲在風中微晃時,卻又好像有無數情感在迸發。

  等您。

  一直在等您。

  克里莎·克里斯汀娜如是說。

  她是沒有心的魔女,沒有自己的喜樂,沒有自己的哀傷,一生都是聽從主人命令的「物品」。

  所以,魔女一直待在許系身邊。

  等待許系的甦醒,等待許系再一次的命令。

  那是她活著僅有的意義。

  面對這樣的克里莎,面對這樣等待無數個日夜的魔女。

  一時間。

  許系也不知道,是該批判教育魔女,讓她停止這種無意義的行為,還是表揚讚賞魔女,誇獎那份不曾改變的堅持。

  最終,許系既沒批判,也沒誇獎。

  因為那並不重要。

  他輕輕牽起魔女的手,抓住纖細的五指,使其顯露在陽光的範圍里。

  「陪我出去走走吧,克里莎,在床上躺這麼久,感覺身體都快沒知覺了。」

  「……是。」

  克里莎很乖巧,很聽話。

  她與下床的許系一起,走出臥室的房門,穿過寂靜無人的廊道,最後走進陽光明媚、種滿花草樹木的綠色庭院裡。

  許系走得很慢。

  虛弱的感覺從體內傳來,一點點蔓延向腿部。

  那種感覺很微妙,每走一步,都能清楚感受到身體的遲鈍,好似一場隨時都會落幕的演出。

  「真漂亮啊。」

  陡然,許系停下腳步。

  在他面前的,是被魔女照料得繁盛的庭院花草,枝葉交錯,花朵飄香,一簇簇的赤色龍血草迎風伏地,像是小型的波濤在起伏不定。

  「克里莎,你管理得很好,我很滿意。」

  「謝謝您的肯定。」

  許系望向身旁,灰銀色長髮的魔女靜靜站立,她是那麼淡漠,有股說不出的空無,仿佛與這個世界的一切隔絕。

  這一點,與許系初次遇見她時,是一模一樣的。

  但當年瘦骨嶙峋的可憐女孩。

  早已成長為可靠的大人。

  望著庭院,望著花草,望著和煦的陽光,望著長大的魔女。

  許系緩緩閉上沉重的眼皮,感受著陽光落在身上,溫暖著鬆散耷拉的皮膚,為自己帶來些許暖意和安心。

  他,已經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噗通——

  【你與魔女在庭院內行走】

  【庭院內的一切,包括你最關注的龍血草,一切都被克里莎打理得很好】

  【即使是你親自管理,也做不到比這更好了】

  【你在恍惚中,再次回想起魔女小的時候,你將其進行對比,發現長大後的魔女十分出色,已經不需要你的督促和教導】

  【你作為導師的職責,或許是時候結束了】

  【你釋懷,你感嘆,你輕聲笑著,從許久以前開始,你就一直擔憂著魔女的未來,而現在,你可以肯定即使沒了你,魔女也可以很好的生活下去】

  【一直以來,支撐你不斷甦醒的憂慮消失了】

  【你的意識忽然沉寂,年老的身體向前倒去,險些摔在地上,是魔女及時出手扶住了你】

  【甦醒不到一小時的你,又一次陷入沉睡之中】

  「導師!……導師!」

  悲鳴聲在黑暗中迴響。

  許系很累,累到即使聽見聲音,也無法給予回應。

  就像怒濤中的小船。

  他的意識,他的靈魂,他的思想,都被無窮無盡的黑暗吞沒,被同化在永恆的安寧中。

  僅剩一點點的自我,依舊頑強的存在著。

  ……

  【模擬第七十二年,你86歲,克里莎78歲】

  【自庭院昏迷的那天起,你已然沉睡了一年時光,但你仍未有醒來的跡象】

  【克里莎不語,只是坐在床邊守候,等待你的歸來】

  【她在屋內又見證了一次四季輪迴】

  【模擬第七十三年,你87歲,克里莎79歲】

  【你仍在沉睡】

  【克里莎仍維持著永恆的17歲容顏】

  【在今年,克里莎的實力抵達聖域魔導師的上限,她曾試圖突破半神,依靠神的力量救治你,但她失敗了】

  【以往無所不利的均衡,並沒能讓魔女突破境界,魔女被卡在了聖域魔導師】

  【模擬第七十四年,你88歲,克里莎80歲】

  【有些家具已出現老化,變得不再那麼好用,魔女沒有理會,她仍在你的房間內守候】

  【模擬第七十五年,你89歲,克里莎81歲】

  【魔女還在等待】

  【魔女仍在等待】

  【魔女持續等待】

  【模擬第七十九年,你93歲,克里莎85歲】

  【你的精神仍在沉睡,但你的身體已蒼老得不像話,歲月留下了無法消磨的痕跡,剜走你曾經所擁有的一切】

  【你的臉龐,逐漸變為魔女不認識的模樣,皮膚黯淡,滿是皺紋,像是塊粗糙難看的樹皮】

  【魔女不再靜坐】

  【她輕輕握住你的手掌,感受那枯枝般的質感,一遍,兩遍,不斷呼喚著你,祈求你的歸來】

  【你睜開了渾濁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