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是蠢的。
手臂被巨力掰折,卻依舊不會喊疼,只會舉起另一隻拳頭,朝著妖魔的臉揮舞。
於是,另一隻手也被掰折了。
「咔嚓。」
阿牛是傻的。
腹部被鋒利的龍指劃破,腸子什麼的掉落出來,血流得到處都是,可他卻不會哭,仍在痴痴笑笑。
於是,好奇他能堅持多久的妖魔,不斷摧殘他的身體。
「撕拉。」
阿牛是笨的。
明明妖魔說過了,只要他肯投降,會過上比以往更好的生活,無論是吃的,還是穿的,都是難以想像的奢靡。
但他不肯也不願。
一直死死咬著牙齒。
血在口中堆積,最終化作一口痰,被他吐到了妖魔臉上。
「原來只是個不懂變通的傻子」,妖魔神色變冷,再無任何遊戲的興趣。
隨意拂甩。
龍爪裹挾澎湃巨力,氣浪呼嘯間,轟向那早就血肉模糊的身影。
莫名的。
阿牛覺得眼前的世界,變得有些緩慢凝滯。
他睜著浸血的眼睛,瞪大著看那龍爪,以緩慢的軌跡划過半空,刮著腥風,朝他一點點揮至。
好慢啊……
他這樣想著,往日蠢笨的腦子,好像變得靈活起來,在這個瞬間想到了很多事情。
大家有沒有走出大山呢?
許大哥有沒有好好休息呢?
死後進入地府,會有大白飯吃嗎?
阿牛的問題很多。
很多很多。
就仿佛渾噩一生的所有思緒,在此刻迎來最終的爆發,眼眸倒映著太陽,使得渾濁的雙眸浮現光亮。
好疼啊,肚子好疼,手也好疼。
全身上下都好疼好疼。
被打斷手腳,全身流滿自身鮮血的憨厚漢子,疼得不要不要的,可他卻高興得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慘烈的笑。
好疼,也好開心。
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就算是蠢笨的他也做到了。
成功拖住了這個妖魔,給許大哥和大家,創造出更多活下去的機會,真是太好了……
啊…
啊啊…
太陽消失了。
龍爪揮舞到了阿牛臉上,過於粗壯的體積,直接遮掩了太陽的光輝。
阿牛雙眼能看見的,僅剩下一片黑暗。
這讓他想起了,之前與許系交談的夜晚,在那晚,許系曾對阿牛說過,活著的意義在於開心。
「許大哥……」
「俺,俺好開心,俺真的好開心……」
疲倦如潮汐湧來,快速淹沒阿牛的意識。
他努力維持。
眼皮卻仍耷拉著閉落。
至今,阿牛仍覺得自己是蠢笨的,是該一輩子種地的泥腿子。
可他興奮得不行,因為他開心的活了一次,那是勝過吃飽飯萬倍的開心,開心得忍不住想睡覺。
「城裡的老爺,肯定沒這麼開心過!」
阿牛更滿意了。
雖然很疼很疼,但贏了天上的老爺們,這可是一件大喜事咧。
「好睏……」
喜悅過後,困意更加洶湧。
阿牛徹底閉上了眼睛,說來也怪,閉眼後應是一片漆黑,阿牛卻看見了迷濛的光亮。
光芒先是模糊。
隨後化作熟悉的景象。
是曾經那座紮根於邊境的青牛鎮,是曾經那座阿牛從小長大的青牛鎮,是曾經被妖魔燒成火海的青牛鎮。
鎮中有許大哥,有武小先生,還有其他早年死去的鎮民。
真好啊……
阿牛痴痴看著這幕。
不由自主的,邁步走向那朦朧的光亮,走進青牛鎮裡面,耳邊迴響著逝去娘親的聲音。
「阿牛,快回家吃飯了。」
「好嘞,娘!」
阿牛加快了腳步,帶著開心忘懷的純粹笑容,從走變為跑,大步奔進青牛鎮的家。
「砰——!!!」
巨鳴轟響,振聾發聵。
驚怖的崩塌聲在十萬大山內傳盪。
龍爪落下後。
足足半座山峰被一爪拍爆。
移開後,只有深淵般的漆黑空洞,什麼都沒能留下。
唯有寥寥幾片殘葉,裹著鮮紅至極的血,在勁風中搖擺,如蝴蝶般翩翩起舞,飛往空無高遠的藍天。
……
「先生,您不傷心嗎?」
「傷心。」
「先生,您不憤怒嗎?」
「憤怒。」
碧藍晴空,萬里無雲。
連空氣都透露著安靜。
原本即將走出十萬大山的喜悅,在察覺到阿牛的消失後,便迅速化作難以言喻的悲寂。
許系抬頭仰望天空,久久沒有動作。
他已經問過了,包括武映雪在內,以及求活軍的其他人,都沒人看到過阿牛的身影。
已經不需要再問了……
已經很明確了……
先前因為戰況膠著,而沒怎麼在意的各項信息,在此刻完成了串聯閉環。
「那個笨蛋,居然一個人離開,試圖擋住人仙。」
「真是,笨到不行啊……」
這則消息太過讓人難以接受。
武映雪瞬間暴起,手握長槍,臉上滿是憤怒之色,想著要去幫阿牛復仇。
即使沒看見。
但光是想想都知道。
在那樣的敵人面前,阿牛的結局唯有一個,那就是死。
然而,武映雪剛想踏步離開,卻看見許系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動彈的跡象。
於是,少女疑惑的問許系,難道許系一點都不傷心憤怒嗎?
許系的答覆是很傷心很憤怒。
少女愈發不解。
「那您為什麼……」
「因為阿牛不希望我們這麼做。」
許系收回仰望天空的目光,轉身走向前方,繼續為眾人開闢前路。
「那個笨蛋,之所以這樣做,就是想讓我們走出十萬大山,而不是死在妖魔手中。」
「現在回去,只會讓阿牛的努力白白浪費。」
許系聲音平靜。
那簡單的邏輯和道理,使得少女怔了片刻。
先生那麼理智嗎?
她跟在許系身後。
看見許系的拳頭,握得比以往更緊,緊繃中帶著些許顫抖。
踏出去的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厚重的腳印,仿佛在克制著什麼。
「走吧,我們不能讓阿牛的努力白費。」
許系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
向少女勉強笑道。
先生,原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