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清還沒反應過來,男人挑剔的目光就掃了一眼她身上的裙子,露出了一絲嫌棄:「穿的什麼。」接著就把桌子上的手套丟給了她:「幹活。」
韶清搞不懂現在是個什麼狀況,她猜測這個男人應該就是勝男的那個導師,真是年輕的有些過分,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大概實際年齡應該要比看起來要大,頭髮剪得短短的,眉毛又黑又濃,五官俊挺,就是看著有些不苟言笑,很嚴肅,男人一抬眼就看到韶清還在看他,頓時一擰眉:「看什麼?還不快幹活。」
韶清連忙回過頭來,不敢細看,大概是因為男人是在她嚮往的領域裡的導師,韶清莫名的對他生出一些敬畏的感覺來,心想難道是勝男和導師提起過自己?知道自己有經驗?但是勝男明明說導師不會來的啊……
正猶豫間,後腦勺突然挨了一下,韶清上學的時候一直是尖子生,再嚴厲的老師對著她的時候都會一臉「慈愛」,這還是她第一次被老師「體罰」,錯愕了一瞬之後也不敢回頭看,再也不敢猶豫,默默地戴上手套,心想這個教授脾氣有點差。
她其實對清理剛出土的文物並不陌生,以前在勝男父親的考古隊「打零工」的時候,一些並不重要的文物會交給她來清理,她的手法常常被誇贊很專業。
時隔五年,再度拿起這些熟悉的工具的時候的時候,似乎有塵封的東西在體內甦醒了過來,韶清深吸了一口氣,彎下腰開始「工作」。
很奇怪,有些東西似乎是流淌在骨子裡的,她好像天生就是和這些已經塵封在底下幾百年幾千年的舊物打交道的,幾乎沒有生澀的感覺,手法就像是五年前在考古隊時一樣熟練,她從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居然還能像現在這樣和這些東西這麼近距離的接觸,心裡喜悅的有些發飄,手卻一如既往地穩。
任驍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韶清的身側,就這麼垂著眼看她的動作,看著看著原本皺起的眉頭就微微舒展開來。
韶清全然不知道任驍來了自己身邊,只是專注的對待著眼前的文物,屏氣凝神,手法快速且沉穩。
「你噴香水了?」任驍突然問,表情有些怪異。
韶清一愣,手上的動作一頓,抬頭看他。
任驍說:「看什麼,繼續。」
韶清乖乖的繼續工作。
任驍就一直站在她身邊看著。
上完廁所回來的王勝男看到韶清正在處理文物,而任驍就站在韶清旁邊看的時候,表情堪稱驚悚。
這時候,任驍察覺有人來,一抬眼,也愣了下,怎麼有兩個王勝男?!
王勝男表情堪稱驚悚:「老、老師。」
她一出聲,韶清才抬起頭來看她。
就看到王勝男的表情非常的……驚悚。
任驍看了看王勝男胸前的胸牌,然後擰眉看向韶清:「你是誰?」
「那個……老師,這是我朋友。」王勝男從門口挪了進來,臉上的表情像是要哭:「您不是說今天過不來嗎?」
任驍皺著眉,眼神像冰棱一般又冷又銳利:「我不過來你就可以帶外人進來?」
王勝男頭皮都要炸了。
任驍又對準了韶清:「還有你,誰讓你碰這裡的東西的?!」
韶清看著他,想說不就是你嗎?卻欲言又止,算了,不能給勝男添麻煩,於是說:「對不起。」然後放下手裡的工具,把手套摘下來放好。
「你是誰的學生?」任驍問。
王勝男發現自己導師的語氣怎麼……有點酸?
任驍的確有點酸,居然有人不想成為自己的學生,而是跑去了別的教授那裡,如果她選了自己,那看了她實操之後他不可能不選她。
他看韶清手法專業且熟練,想當然的以為韶清是別的教授的學生了。
韶清看向王勝男,王勝男連忙說道:「啊!她……她是肖教授的學生。」
韶清驚訝的抬眼看她,王勝男說道:「老師我錯了,我本來是和她約好今天去玩兒的,結果臨時這邊有事,我就讓她過來找我來了,可能她看到東西手癢就……」
聽她這麼說,任驍倒是想起來,他進來的時候她是沒上手的,好像……是他把她認成王勝男,讓她幹活,而且好像還把她當成王勝男打了她一下……
「行了,這次就算了。出去。」
聽到任驍這麼說,王勝男簡直不敢相信,反應過來連忙拉住韶清的手,說道:「那我先帶她出去,馬上回來。」
任驍懶得搭理她。
王勝男就拉著韶清出去了。
一出到外面王勝男就一副死裡逃生的樣子拍了拍胸口:「嚇死我了!我心臟都要跳出來了!」又狐疑又慶幸道:「不過今天變態怎麼那麼好說話?」
韶清說:「你說我是這裡的學生,萬一被他知道了怎麼辦?」
「嘿嘿,這個你不用擔心,變態他是重度臉盲。認人全靠髮型,當他的學生第一條規矩就是,不准換髮型。所以自從我當了他的學生,除了放假休息,就一直是這個丸子頭……」她說著像是發現了什麼,指著韶清的同款丸子頭說道:「肯定是我們兩髮型一樣,身材也差不多,他就把你認成我了!」
「臉盲?」韶清的確有聽說過有人認不出人的,但是一般都是對沒見過幾面的不熟的人,勝男導師這種程度的確可以說得上是重度了。
王勝男說:「我兩個師兄已經三年沒換過髮型了,你可以想像他臉盲的有多嚴重了。好了,我得回去了,不然等會兒又要挨罵。這樣,咱們來的時候路上有一家奶茶店的,你先過去那邊等我,不然你自己先逛一下也行,我這邊忙完了就給你電話。」
韶清點頭答應,然後就下樓了。
王勝男深吸了一口氣,回了工作室。
任驍頭也不抬:「把考古學通論抄一遍,月底交給我。每天早上提早半個小時來工作室,練手。」
王勝男內心寬麵條淚,就知道這個變態不會那麼輕易放過自己,面上卻是什麼也不敢說,老老實實地繼續幹活了。
任驍還有點不能釋懷,說:「我的學生怎麼比肖毅的學生還拿不出手……」
王勝男弱弱的:「老師,我能聽得到……」
任驍:「就是說給你聽的。」
王勝男:……
「真對不起!讓你等了我那麼久。」王勝男下來找韶清,特別不好意思。
「沒關係,反正我時間多。」韶清笑著說:「而且還重新體驗了一下跟文物親密接觸的感覺。」
王勝男看著韶清問:「韶清,你是不是還喜歡考古啊?其實考古和我們那個時候以為考古就是成天跟文物打交道不大一樣,還有好多雜七雜八的事情,說不定你真進了這一行,就不喜歡了。」
韶清垂下眼笑了笑:「嗯,可能吧。」
王勝男看了看韶清,有點後悔,不應該這麼說的,對韶清來說,她的話感覺不像是安慰反倒像是在戳她的心窩子。
轉移話題說:「韶清,我帶你去食堂吃飯吧,我們學校的菜比隔壁同安大學的菜好吃多了!還有同安大學專門坐車來我們這兒蹭食堂的呢。」
韶清笑著說:「好啊。」
兩人就一邊聊天一邊往食堂走去。
大概走了十來分鐘左右就到食堂了。
周末人少,學生們待在宿舍都懶得下樓,很多都是叫外賣,所以食堂的人也很少,就只開放了幾個窗口。
韶清和王勝男隨便找了個地方坐。
王勝男說:「我記得你最喜歡吃魚了。」
「現在也很喜歡吃。」韶清微笑著說道:「我在裡面的時候也經常有魚吃,不過廚師很差勁,做的很難吃,很腥。」
王勝男聽她主動提起那個地方,臉上的表情沒有半點異常,聽起來就好像是她以前工作過的地方一樣,她一直小心翼翼的不敢提起那個地方,此時聽韶清主動提起,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問道:「那裡面的伙食很差嗎?」
「嗯。」韶清笑著說道:「保證比你吃過的任何一家學校的食堂都要難吃。」她說著,看著王勝男微微的笑著:「勝男,你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生怕戳痛我,那個地方對於我來說並不是什麼不能提起的傷疤,我的傷疤早就在那五年的時間裡癒合了,什麼都沒有留下,就只是……」她略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找一個合適的形容,然後說道:「就是一段再普通不過的經歷而已。」
明明韶清是在開解自己,可是王勝男卻更難受了。
韶清進去以後,她查了很多關於女監裡面的資料,韶清這樣的人,進了那裡面,很難不受欺負和折磨,可是她此時就坐在自己對面,雲淡風輕的說著對於她來說那就是一段普通的經歷而已。
可那怎麼會是一段普通的經歷?
五年的牢獄之災摧毀了韶清的人生!
「師姐!」
突然一道清爽的男聲響起。
王勝男吸了吸鼻子,把那一瞬湧上來的淚意憋了回去,然後抬頭看著站在桌前端著餐盤的帥氣男生,微微挑眉:「喲,外賣小王子怎麼也吃起食堂啦。」
男生嘿嘿笑了兩聲,沒應聲,只是看了一眼韶清然後又盯著她問:「師姐你朋友啊?以前沒見過。」
王勝男就對韶清說道:「韶清,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段鈺,金字旁那個鈺,去年咱們那兒的省文科狀元,然後毅然決然的投入到了考古這項偉大的事業中來。他還是我導師的外甥,而且也是我們一中出來的。」
韶清看這位眉清目秀一臉陽光的少年,都說外甥像舅舅,仔細看,五官的確有些相似,不過氣質卻是天差地別,一個不苟言笑,一個陽光燦爛。
段鈺有些驚訝,看著韶清問道:「你也是一中的?」
王勝男看了看韶清,然後看著段鈺說:「隆重介紹一下,這位就是你仰慕已久的那位奇女子。」
段鈺愣了一下,然後眼睛乍然一亮,盯著韶清一臉驚喜加驚奇:「你就是韶清?」
韶清愣了一會兒。
王勝男主動向她解釋:「我和他聊起過你的事,他對你滿心的崇拜和仰慕。」
「你就是那位不畏強權,和博物館工作人員舉報贗品的女俠?!師姐你上次不是說她判了十年嗎?怎麼……啊!」段鈺發出了一聲變了調的慘叫,王勝男在他的大腿上用力的掐了一把,一邊衝著韶清露出一個心虛抱歉的笑容:「包括你的英雄事跡和那件事。」
段鈺一邊猛搓大腿,一邊齜著牙說道:「你別怪師姐,她不是故意說得,是喝醉了發酒瘋的時候說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繞到另一邊挨著王勝男坐下,把餐盤放在桌子上,然後目光灼灼的看著韶清,嘴甜的說道:「姐姐,你跟我說說你的暴徒生涯唄。」
話音剛落就挨了王勝男一記爆栗:「段鈺你是不是想死?!想死你直接跟我說,我親自動手成全你!」
段鈺揉著腦袋瓜,憤憤不平的說道:「我這可是省狀元的腦袋!敲壞了你賠得起嗎?!」
王勝男又朝他肩膀上擂了一拳:「賠你個大西瓜!」
韶清在對面看著,眼神里閃過一抹莫測的光,這個段鈺,看著勝男的時候眼神真是溫柔,看起來陽光燦爛的一個男孩子,能夠這樣溫柔的注視著一個人,這代表著什麼,韶清再清楚不過了,臉上便帶了些笑意。段鈺無意間和韶清對視了一眼,看到韶清那雙洞悉通透的眼,心裡就是一陣心虛,總覺得韶清這眼神像是能看穿他的內心。
段鈺突然說道:「對了!師姐,既然韶清都出來了,那你晚上帶她來聚會唄!算是幫韶清慶祝一下?」
王勝男看向韶清,問:「韶清你想去嗎?就是一群年輕人在一起唱唱歌什麼的。」
韶清看了看段鈺,就看到他正滿臉希冀的看著她,還在胸口偷偷做了個雙手合十拜託的動作,微微一笑,然後說道:「好啊。」
段鈺頓時給韶清眨了眨右眼,一臉大恩不言謝的表情。
王勝男倒是很意外:「韶清你真的想去啊?」
段鈺連忙說道:「人家都說去了你還問什麼啊!」
韶清但笑不語。
王勝男說:「吃你的飯吧。」
然後三人開始邊吃飯邊聊。
吃完飯段鈺又殷勤的替兩人把餐盤帶過去,聽王勝男說要帶韶清參觀校園之後也積極的表示願意充當導遊。
於是三人結伴,一起逛起了清術大學的校園。
韶清忽然好奇的問:「那勝男你的老師認得出段鈺嗎?」
王勝男說道:「認不出來。」
韶清有些驚奇,難以想像在王勝男老師的眼睛裡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段鈺插嘴道:「韶清你見過我舅舅了?」
韶清點了點頭:「剛才在工作室見了。」
段鈺驚訝的看著王勝男說道:「你膽子那麼大!居然敢帶韶清進工作室?!舅舅沒罰你?」
王勝男癟嘴:「我怎麼知道他今天會來工作室啊,罰我抄書還要每天提早半小時去工作室練手。」王勝男說著朝著韶清說道:「我嚴重懷疑他讓我提前半小時去練手跟你有關,你走了之後他還在說我比不上你。」
韶清有些啞然。
段鈺積極參與對話,對韶清說道:「我也聽師姐說過,說你手穩的幾乎能跟我舅舅比了,你怎麼做到的?有做什麼練習嗎?」
王勝男說:「別問了,她天生的手穩。」她說著笑看著韶清說道:「我還記得你以前隨隨便便就能用筷子夾起生雞蛋。」她忽然想起什麼:「對了段鈺,我在工作室的時候為了活命跟你舅舅撒謊了,我說韶清是肖教授的學生,你可別在你舅舅面前說漏了嘴。」
段鈺突然停住了腳步,說:「可是肖教授手裡沒有女學生啊。」
王勝男:……
此時的小食堂。
肖教授的臉上一臉的茫然:「什么女學生?我沒有女學生啊。」
坐在對面的任驍愣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地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