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墨白星期三過來。
韶清請假去機場接的機。
和邵墨白同行的還有靳嚴。
邵墨白和靳嚴在酒店下榻,三人吃過午飯,靳嚴回酒店,邵墨白則去韶清的租房參觀。
從其緊皺的眉頭來看顯然邵墨白對韶清的居住環境不是太滿意。
「乾脆在這附近買一套房子,住著方便。」
韶清說:「不用了,我在這裡住就很好,我可能以後還是要回到B市發展,到時候買的房子怎麼辦?」她住了五年監獄的鐵板床,房間就那麼點大,六個人擠著睡,也那麼過來了,現在有這樣的條件,韶清已經十分滿足。
邵墨白財大氣粗的表示:「賣掉,或者留著以後你來S市探訪朋友也可以住。」
最後買房的事情因為韶清的反對沒有成功。
蘇言知道邵墨白來了S市,提出要盡地主之誼,被韶清拒絕後就有些鬱鬱寡歡。
韶清雖然告訴了蘇言邵墨白來了S市,但是並沒有說邵墨白是來做什麼的。
她不想把蘇言也拖進她那些不好的回憶里去。
靳嚴已經向法院提交了相關證據和起訴書。
這次的攻擊對象主要是當時韶清案法院的法官,和楊旭父母。
一個受賄,一個行賄。
靳嚴手裡已經掌握了非常充足的證據,這些證據有一大部分都是蘇易提供的,剩下缺的那部分,是靳嚴的手段弄來的。
韶清的生活還是很平靜。
因為前期並不需要她做什麼。
只是邵墨白定期會告知她事情進展的情況。
聽起來一切都進展的很順利。
所以身邊的人半點都沒察覺到韶清正在進行一件這樣重大事件。
韶清每天照舊埋頭在工作中,偶爾和靳嚴在酒店見面討論一些細節上的問題以及她出庭的時候需要做的事,韶清也都是很平靜的態度,甚至沒有主動問過靳嚴現在具體的進展,也沒有詢問過什麼時候能夠開庭,什麼時候會有結果,完全沒有一絲急切。
靳嚴其實是很好奇的,任何一個人到了韶清現在的狀況,都應該很急切的希望洗清自己身上的冤屈,但是韶清卻表現的太過淡定了。
並不是故作淡定,而是真的,好像看的很淡。
靳嚴忍不住問。
韶清說:「所有的事情已經發生了,那五年的時間已經成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不可剝離。所謂的真相和清白更多的是一個安慰性的作用,對我目前的境況來說並沒有多大的用處。」
理智到讓靳嚴都有些嘖嘖稱奇。
韶清塑造出現在這樣的人格,應該也和那五年的經歷有關,在她進入成年的世界裡,踏入的是那樣一個世界,是人格塑造最關鍵的時間段,所以才會變成今天這樣的樣子。
這也是韶清身上讓人感到驚奇的地方。
靳嚴大學輔修了心理課程,一直對人的思維結構非常感興趣。
以韶清的經歷,更應該往另外的方向發展,不然內向怯懦、不然就放縱墮落,不然窮凶極惡。
很少見韶清這樣的。
太像正常人了。
不像是經歷過心理生理雙重創傷的人,所以靳嚴認為韶清的心理創傷一定會體現在其他地方,被她隱藏起來了。
韶清對靳嚴的想法並不感興趣,對於她而言,靳嚴只是她的律師,她並不打算和靳嚴有私底下的往來,靳嚴的侵略性太強,她不喜歡。
不過從專業的角度來說,靳嚴的確無可挑剔。
在這個過程中,蘇易一直沒有出現。
好像他把這個事情全都移交給了邵墨白之後就不再插手了。
直到出庭那天。
蘇易出現在了旁聽席。
韶清沒有通知自己在出獄以後認識的所有人。
但是卻特地打了個電話給高中的班主任和歷史老師,這兩位在最後都給予她最大幫助的老師。
本來錯判翻案的噱頭就已經夠大了,再加上韶清十八歲那年前途光明,和韶清出色的外貌,以及韶清現在的身份,每個噱頭加起來都足夠在網絡上掀起熱議,這麼大的案子,肯定會有媒體聞風而動。
但是現場卻只有一家媒體。
這家媒體是邵墨白聯繫的,是本地媒體,提前已經都打好招呼,不會刊登韶清的照片,連名字也只會使用化名,但是韶清的案子在當地很出名,當地只要看到報紙的人,應該就知道說的是韶清。
在旁聽席除了邵墨白蘇易,和頭髮已經花白的班主任以及中年發福的歷史老師外,還有楊家的人。
庭審進行的很順利。
法庭上的流程之前靳嚴就已經和韶清一次次對過了,在法庭上她需要敘述的東西並不多,只是需要回答一些問題,而靳嚴會把她的用詞修飾的更加無懈可擊,剩下的就是靳嚴的主場了。
這起案子當庭宣判。
當年案件的法官因為受賄罪外加因為受賄而造成特別嚴重情節,判處二十年有期徒刑,處罰五萬罰金沒收財產。
楊旭的父親因行賄罪,被判五年有期徒刑,並處十萬罰金。
如果韶清不是有邵家撐腰,以那位法官的背景,即便翻船了,也絕對不可能獲得那麼高的刑期,這都是邵家施壓後的結果。
而韶清,作為此案的受害者。
將獲得五十萬的賠償金。
這五十萬,韶清準備捐給之前韶然待過的特殊教育學校,那裡的很多基礎設施都不大好,工作人員不夠,那裡的殘障兒童也都無法得到很好的照顧,這五十萬應該可以大大緩解這種困境。
走出法庭大門的時候,班主任和歷史老師都激動的迎了上來。
他們當年是親眼看到韶清被警車帶走的。
心痛和遺憾這麼多年都一直沒有釋懷,一直到今天,韶清的案子終於翻案了,而當年在從中作梗的人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再加上韶清告知他們,她現在在清術大學的考古教授那裡做助理,都感到非常的欣慰。
特別是歷史老師,聽說韶清現在是在任驍身邊學習,激動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而韶清最感激的也是這兩位老師。
班主任逢年過節都會給監獄裡的她打電話,鼓勵她,永遠都不要放棄自己,也是他說她那麼聰明,就算坐牢出來了,以後也還有機會和希望,這些電話班主任五年都沒有間斷過,每次都是同樣的內容,問她在裡面好不好,要堅持,不要放棄。
而歷史老師,如果不是他這些年鍥而不捨的給她寄書,她根本不會得到任驍的青眼,現在再去補理論知識也會相當費力,可以說,這些都是她成為今天的自己組成的基石。
韶清記得那些在她危難之時離去的人,也記得在她困苦時始終幫助她的人。
看著兩位老師都直抹淚,韶清罕見的紅了眼眶。
看向蘇易的時候,才發現蘇易也一直在看著她。
韶清走過去,千言萬語都哽在喉嚨,不知道從何說起。
「謝謝你。」韶清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此刻複雜的心情,對蘇易為她做的那些,她一點都不知道,說不感動是假的,只是她現在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抱一下好嗎?」蘇易衝著韶清微微張開雙臂。
邵墨白看了這邊一眼,眉頭微蹙,然後識趣的移開了目光。
倒是靳嚴突然看著蘇易問:「韶小姐的男朋友?」
邵墨白:「不是。」
韶清愣了一下,然後往前一步,她只需要走一步,蘇易就主動抱住了她,輕聲說:「恭喜你。你自由了。」
韶清的眼淚來的猝不及防。
她自己也有些慌,慌亂的用手捂住了眼睛。
淚水很快就打濕了手心。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能翻案。
這段時間,她一直按部就班的生活、工作,平靜的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
直到此時此刻,蘇易說她自由了,她才忽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她從監獄出來半年多的時間裡,她從來沒有哪一天感覺自己是徹底自由的,她依舊是個殺人犯,心裡的枷鎖一直沒有解開,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不會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像是心裡移走了一座大山,像是烏雲突然散了,陽光碟機散了黑暗,好像終於可以輕鬆地喘氣了。
好想直到走出法庭的這一刻。
她才真正的自由了。
韶清覺得,自己的眼淚不是因為悲傷難過,而是喜極而泣。
蘇易撥開韶清的手,然後把她重新抱進懷裡:「不要忍著,想哭就痛快的哭出來。」
韶清埋在蘇易懷裡,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從眼眶裡滑落。
「你妹妹哭了。」靳嚴突然說。
邵墨白看過去,才看到韶清被蘇易抱在懷裡,眼淚撲簌簌的掉下來。
「我還以為她不會哭呢。」靳嚴說。
邵墨白收回了目光,心裡有點不舒服,總覺得蘇易搶了自己這個當哥哥的位置。
韶清沒有哭多久,發現蘇易的西裝上濡濕一片,頓時有點不好意思:「把你西裝弄髒了。」
「是它的榮幸。」蘇易說,然後伸手想要替韶清擦去臉上的淚水,韶清卻下意識的一躲,然後低著頭打開包,說:「我帶了紙巾。」
蘇易的手僵在半空一瞬,然後慢慢地放下來。
韶清隨意擦了擦臉,才發現靳嚴一直在看著這邊,頓時有點窘,特別是看到靳嚴那種帶這些稀奇的目光的時候。她沒事人一樣走過去說:「我們走吧。」
邵墨白也聽韶清說了很多兩位老師對她的好,對兩位老師十分尊敬,誠懇的邀請兩位老師一起去吃個午飯。
兩位老師也沒有多推拒就答應了。
走出法院大門。
韶清覺得外面的陽光都要更加溫暖燦爛了。
正在此時!
一道人影突然朝韶清撲了過來:「你這個殺人犯!殺了我哥!現在又害我爸坐牢!我殺了你!」
一行人都被嚇了一跳。
然後發現是沖韶清來的。
邵墨白和蘇易都沒來得及出手。
韶清不退反進。
蘇易伸手想把韶清拽到身後,卻看到韶清閃電般的一踢腿,然後那道人影就撲通一聲跪倒在了韶清的面前。
這場面實在是詭異又滑稽。
靳嚴都忍不住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了韶清一眼。
韶清卻只是冷冷的居高臨下的注視著跪倒在她面前的女孩兒,在幾個月前,程皓的訂婚宴上,這個女孩兒潑了她一身的酒,她就是楊旭的妹妹楊莎。
這幾個月她一點都不好過。
公司瀕臨倒閉。
她以前那些好姐妹好朋友一下子全都開始避著她。
父親和母親的關係越來越惡劣。
現在父親又鋃鐺入獄,可以說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不遠處還癱坐著她的母親。
楊莎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而看到韶清的那一刻,她瞬間就把所有的憤怒全都傾注在了韶清的身上!
然而兩人一對面,她就被韶清一腳撂倒。
膝蓋硬生生砸在了地板上,疼的她直冒冷汗,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走吧。」邵墨白把韶清攬過去,然後徑直越過楊莎,往下走去。
靳嚴還要趕下午的飛機,於是先告辭走了。
到了車上兩位老師才知道邵墨白是韶清的哥哥,又得知了韶清找到了自己的家裡人,兩位老師又是一陣唏噓。
當年他們也是目睹了韶清母親的「冷漠」,班主任還氣的大罵了她一頓。
現在得知韶清有了這麼好的家人都十分欣慰,畢竟光是看邵墨白的穿衣打扮舉止做派風度氣場,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普通家庭出身的。
兩位老師也不是那種多事的人沒有多打聽,只是飯桌上多喝了兩杯酒,歷史老師就很是感慨的對邵墨白說希望以後邵墨白多多照顧照顧韶清,韶清吃了不少苦頭。
他有個老同學在監獄裡當獄警,他打聽情況的時候獄警就說剛進去的人那肯定是要受欺負的,歷史老師鄭重的請老同學吃了頓飯,請他多關照關照韶清,然而雖然託了他多照顧,但是犯人們私底下打架鬥毆的事真打起來了,獄警管的時候就已經遲了。
他知道韶清在那裡面吃了很多的苦,受過很多傷,不僅僅是不自由和人生的打擊那麼簡單。他們那時候是真的很怕韶清熬不過來,所以他和班主任分工合作,一個負責勸慰韶清,預防她在監獄裡做傻事,而一個則負責寄書給她,讓她有一個寄託。
歷史老師也沒想到,那些書會給韶清帶來什麼,他甚至沒想過韶清能出來再從事這個行業,畢竟按照原來的判刑,韶清還有五年的刑期,她進去的時候還是個小姑娘,出來的時候卻已經二十八歲了,再多的天賦,恐怕也會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被磨平。
韶清的人生很不幸,但是同時又很幸運。
有那麼多嫉妒她、害她、棄她不顧的人。
卻也有那麼多一路上都想要保護她幫助她的人。
人生從來就不是一帆風順,也不是永遠坎坷的。
班主任舉起酒杯對韶清說:「韶清啊,老師這杯酒是要恭喜你,終於真相大白,沉冤得雪。老師希望那五年,就是你人生中的所有不幸了,從今天開始,以後都只會有好的事情。」
韶清也紅了眼眶,舉起酒杯,強忍情緒,聲音卻開始有些哽咽:「謝謝老師。」
她說不出太多話來。
胸口充盈著太多複雜的情緒。
邵墨白輕撫著她的後背,然後摸摸她的後腦勺,無聲的安慰。
蘇易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她。
飯吃到一半,邵墨白就接到一通電話,然後說要立刻返回B市。
臨走前抱了抱韶清,重點提醒了她一下不要喝酒,然後和兩位老師及蘇易打了招呼,就匆匆走了。
韶清這回沒有聽邵墨白的話,喝了不少酒,但是卻沒醉。
送走兩位老師。
蘇易開車送她回去。
車上很安靜,誰也沒說話。
韶清靜靜地看著車窗外,心情飄乎乎的落不到實處。
到了住的地方。
韶清道謝,下車。
蘇易跟著下車,走過去,剛想和韶清說什麼。
一道人影突然從暗處竄了出來,抓住了韶清的手,低吼著質問:「你去哪裡了?!」
蘇易和韶清都驚了一下。
蘇易皺起眉:「蘇言?你怎麼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