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八章 追著星光的人們(四)

  很少有人會在夜裡趕路,在夜裡行走的人,大多都很急,因為他們要去某個地方,所以才要披星趕月,就是怕不能在既定的時間裡走到某個地方。׺°」˜`」°º× ׺°」˜`」°º×

  這世間趕路的人很多,但是很少有人趕著去送死都在夜裡疾行的。

  但少不是沒有,就比如現在這一位,就趕著要去死。

  這是一個頭髮花白,一身灰袍的老人,他腰間懸著一柄劍,那柄劍很舊了,劍鞘上的花紋有些都開始淡化,看著便知道這柄劍來到這個人間也好些年月了,他身上的灰袍也有些舊了,看著不太像是灰色的,而是上面積滿了灰塵,這才變成了灰的,但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這個老人的腳上踩著一雙草鞋。

  一雙草鞋。

  這是很難理解的事情。

  怎麼會是一雙草鞋。

  老人的神情很平靜,他走在山林里,走在湖面上,走在他要走過的所有地方,也沒有說話。

  那雙草鞋不知道伴隨著他走過多少路程,但現在看著也很新,穿著舊袍子新草鞋的老人,不知道從何處而來,但是要去的地方非常明確,他要去大余境內。

  大余境內有很多宗門,但是能夠讓他上心的,也就只有那座叫做劍山的地方,畢竟他自己也是個練劍的,練劍的去劍山很正常。

  但他不是去劍山學劍的,而是送死的。

  這樣說好像也不太準確,準確的說來,他去劍山,不管怎麼說,都是要死的,但至於是老死還是被人殺死,那不一定。

  他閉關練劍練了很多年,後來不知道怎麼的,竟然睡著了,這一睡便是數百年,直到某一日,有一道劍鳴將他喚醒,他這才知道了,世間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原來這世間又有了一位劍仙。

  當時他在洞府里感受到那一聲劍鳴之後,便看到了那一劍,那一劍一定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強一劍,他只是個登樓劍士,知道自己攔不下這一劍,所以什麼都沒做,但是在那個時候他生出了想法,那就是自己可不可以成為劍仙。

  為了這個想法,他開始嘗試,嘗試去破境,畢竟他站在登樓境已經很多年了,睡了一覺浪費了數百年光陰,但這並不是全然沒有裨益,至少他的境界又高了許多,但是這不足以讓他破境成為滄海。🍭💜 ➅❾𝐒卄Ux.Č𝐎𝔪 🐜★

  但他還是嘗試了好幾次,但每次都失敗了。

  最後一次,他差點死在了洞府里的時候,看到遠處有些金光,等到金光散去,有個道人來到他身前,救下了他。

  那個道人是個滄海修士,老人很清楚。

  所以他沒有生出不該生出的想法,就靜靜等著死亡。

  可那道人卻沒有出手,只是問他,要是死,希望老死還是戰死。

  老人當時沒說話。

  於是那道人又問道「你認識孟晉嗎?」

  孟晉這個名字,在他睡去之前,他便聽過,所以他自然知道。

  「既然不能滄海,為何不看看自己是否是人間登樓第一?」

  這是那道人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這句話讓老人琢磨了很久,最後他覺得有道理,這樣默默老死不是個好結局,要死也不能如此死去,於是他穿上了那件幾百年都沒有穿過的袍子,穿上了那雙草鞋,帶上了那柄劍,離開了洞府,往劍山而去。

  劍山上有孟晉,這應該是登樓里的最強手,所以他要去問劍。

  當然,他知道這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但也不會太過在意,當然,你無法讓一個快要死去的人想太多事情。

  他們也不必背負什麼責任。

  ……

  ……

  老人走的很快,但也不是只知道埋頭趕路,他在這一路上看了許多這數百年裡沒有見過的風景,心情越來越好,自然胸中的劍意也越來越濃烈,等到快要臨近大余邊境的時候,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狀態是這數百年來最好的時候了。

  在之後的一個月夜,他在某座湖邊停下了腳步。

  因此他看到此刻的夜空掛著兩輪明月。

  世間不可能有日月同輝的事情發生,也不可能在一片夜裡出現兩輪明月。

  所以微微沉默,他腰間的那柄劍便出鞘了。

  劍鞘很舊,但是那柄劍卻顯得十分明亮,看著一點都不像是一柄很多年不曾出鞘的古劍。

  那柄劍出鞘帶著劍光,從湖面掠過,撕開一大片湖水,然後落到了遠處的明月上。

  明月依舊明亮,劍光卻散了去。

  在明月面前,這劍光好似便有些微不足道,實在是不足以被人提起。

  老人沒有多說話,只是草鞋重重的踏在地面,一股磅礴劍意便散發開來,那些劍意席捲湖水,很快便有一柄巨大的水劍出現,對著那輪明月,便是一劍刺出。

  磅礴的劍氣盡數捲去,看著景象便極為壯觀,像是這樣的景象,只怕是沒有幾個人能夠無視。

  但是湖邊出現的那個中年道人便沒有去看。

  他一出現在湖邊,老人便注意到他了,只是沒有說話,那輪明月任誰都看得出來,不是真的,既然不是真的,那就只能是現在這個人施展的道法了。

  道法無窮,能施展出來一輪明月的卻是只有那位沉斜山的觀主一個人。

  老人收劍而立,他時日不多,不願意把最後的生機都浪費在這裡。

  「你是誰?」

  「梁亦。」

  老人看著梁亦,沉默著不說話,梁亦的身份即便是他這樣睡了數百年之後,醒來也一樣知道。

  因為有些人實在是很重要,並不是一般人。

  梁亦站在湖畔,看著這個穿著草鞋的老人,平靜開口道「記得很多年前,有一座劍道宗門叫做天水門,就在梁溪境內,那座劍道宗門和別的劍道宗門沒有什麼不同,唯一不同的,就是那裡的劍士,都穿著一雙草鞋,只是在數百年前,已經斷了傳承。」

  老人靜靜聽著梁亦說話。

  梁亦說道「道門對梁溪的掌控遠超你想像,對於那天水門裡的弟子都有記載,他們何時歸天,何時離開人間都有記載,唯獨對那位末代宗主,一點都不知道。」

  「只是我要是沒記錯,你該叫落千言。」

  梁亦看著落千言,「既然銷聲匿跡了這麼些年,怎麼又想到要出來了?」

  落千言還是沒說話,只是始終積攢著劍意。

  梁亦看著落千言,平靜說道「你知道我是誰,你若是不告訴我你的去處,你今夜或許就會死在這裡。」

  死在劍山和死在這裡其實都是死,但是差距卻很大,落千言又是個只想死在劍山的人,所以他開口說道「去劍山。」

  「做什麼。」

  「比劍。」

  這就是答案。

  這本不必說假話,因此梁亦也明白。

  「我很老了,該死了。」

  這句話里透露出來的滄桑意味,只有感同身受的人才能理解,梁亦雖然也是登樓修士,但是他很年輕,因此他也不太明白這裡面蘊含的滄桑意味。

  但他還是收手了。

  那輪明月暗了下去。

  梁亦看著落千言問道「向孟晉出劍,有幾分把握。」

  其實即便是梁亦,對孟晉出手,也一樣的說不上一定會勝,孟晉在登樓境界裡的時間太過長遠,不是一般的修士能夠比較的。

  落千言聽到這個,顯得有些興奮,「你不明白,我們都是劍士,比劍的時候不僅要看境界高低,還要看劍道高低,所以說不定我還能勝過他。」

  「機會很大。」

  落千言的眼睛裡閃爍著光芒,就像是今夜的星光落在了他的眼眸中。

  梁亦不再說話,他為何離開沉斜山,那是因為有消息說這位天水門的宗主重現人間,他需要搞清楚他是為什麼,可現在來看,這只是某個老人最後的瘋狂,而且這瘋狂還是要劍山來承擔的,所以這和他無關。

  這該是道門願意見到的。

  梁亦想到這裡,便讓開了身子。

  落千言沒有再看他,只是在地面上留下一個腳印,整個人便不見了蹤影。

  劍氣隨即消散,再也看不到。

  或許在別的地方還能看到,但是梁亦不在意。

  他轉身朝著西邊而去,葉笙歌早在之前很久便離開了沉斜山,說是要去佛土,梁亦特意晚她許久下山,但是也要去看看,這一趟他不走太多路,就在山河邊界停步,但是要是有人敢在山河裡對葉笙歌出手,這一次,他什麼都不管,就要將這些人出手打殺。

  不講半點情分,實際上也沒有半點情分可以講。

  ……

  ……

  星光落在劍山腳下,李扶搖看著遠處,很快就看到了有個懸劍老人走上了劍山。

  在星光下,他一張老臉上沒有千里跋涉的疲倦,只有興奮。

  李扶搖站在言樂身旁。

  言樂微微皺眉。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老人看著這兩人,片刻之後露出了讚許的眼神,「果然是劍山,一個朝暮一個太清,都是極好的苗子。」

  然後老人認真問道「這裡是劍山?」

  李扶搖沒說話,言樂在點頭。

  老人笑了笑。

  然後在星光下,以雄渾劍意震盪出聲,「天水門末代宗主落千言,問劍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