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人鬼情未了(二十二)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成了唐措有生以來話最多的時候。靳丞不能分心,需要最大限度地保持注意力於信仰系統上,於是唐措就代替他翻閱文件,把重要的部分概括出來念給他聽。

  什麼事情,要用什麼辦法解決,他都替他想好了,靳丞只需要聽個大概。

  外出的車內,靳丞閉目靠在後車座上,靜靜聽著。唐措坐在他身邊,兩人一靜一動,跟以往反了過來,卻又異常和諧。

  在前方助理兼司機的眼裡,那就是boss愈發高深莫測,不敢打擾。

  車子很快到了一處私密性很好的高檔餐廳,程深要在這裡與人碰面。

  門口的服務生第一時間迎上來,助理則在此時退下,他另有安排,不會跟著進去。巧合的是,負責迎接的服務生就是一個玩家。

  看到唐措和靳丞,玩家錯愕地愣在原地,一時都忘了說話。直至經理親自出迎,恨鐵不成鋼地把他拉到後頭,他才回過神來。

  這是什麼運氣?

  這運氣不單單指的是偌大一個杭州,他能在這裡碰見兩位大佬,也指的是大佬隨隨便便就能穿成社會精英、上流人士,而他只能是一個泊車小弟。

  人比人,氣死人。

  這還不算,經理親自把大佬迎進去時還小聲撂下一句狠話:「你這個月獎金沒了!」

  玩家可是永夜城的玩家,哪容得下這委屈,當場就想質問他為什麼,送他歸西。可他又想起了生存值評分,立刻閉嘴,打開系統面板一看——日了狗了,還剩最後一分。

  良久,他緩緩吐出一個字,「操。」

  看這起起落落落落落的分數,他怕不是要永遠被困在第三幕出不去。還走什麼劇情線,每天上班都上成一條狗。

  兜里分數沒有盈餘,連辭職都不敢。辭職鐵定負分,隊友立刻暴斃,全滅。

  「我太難了。」玩家抓著頭髮一臉懊喪地在門口蹲下,沒想到他都到了永夜城了,還要面對如此窘境。

  就在這時,經理又去而復返。

  玩家知道自己該陪著笑臉迎上去討好他,可又咽不下心裡那口氣,正糾結著,沒想到經理反倒笑嘻嘻地湊上來,搭著他的肩膀,用一種哥倆好的語氣跟他說話。

  「你這認識程總怎麼不早說呢?」

  「啊?」

  「剛剛獎金沒了那只是開玩笑啊,別放在心上。我知道最近工作很累,但上班也要打起精神啊,年輕人嘛,還是要有點朝氣的。好好干,下個月人事考評,我看好你。」

  「謝、謝謝經理。」

  直到經理離開,玩家撓撓頭,反應過來是靳丞和唐措幫了他。副本內的身份是一種限制,也是一種便利,用得好就能直接帶人飛升。

  他趕緊打開系統面板,果然,他的分數瞬間漲了15分。

  包廂內,約的客人還沒到。

  這是一家日料店,靳丞盤腿坐下,端起經理倒下的茶喝了一口,迎上唐措的目光,聳聳肩,說:「不過是舉手之勞。」

  唐措沒有說話,但他注意到靳丞一直在找機會喝水。也許是通過一些小動作掩飾自己的糟糕狀態,也許是為了壓下嘴裡的血腥味,總之,欲蓋彌彰。

  他不由回想起在慶典剛開始時,因為惡鬼徽章與林硯東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峙的場景。

  永夜城的玩家攔著他不讓殺林硯東,因為林硯東代表著他們回家的希望。於是唐措說,當一個反派也可以。

  林硯東又反問:你真的能做到對別人的苦難不聞不問嗎?

  答案是不能。

  唐措雖然失去了關於靳丞的記憶,但他知道那天靳丞應該也在,他們是一起的。記憶的缺失,讓唐措開始重新打量靳丞。而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漸漸發現他和靳丞的「不能」其實並不一樣。

  靳丞是真的相信一切都會有好的結局,所以他播撒希望,做出努力。而這種希望對唐措來說是虛無縹緲的,他出手,僅僅只是因為所見所聞違背了他的處世原則而已。他歸根結底,並不對人性抱有多大的期待,也從不樂觀。

  或許這也是信仰系統會出現在靳丞身上的原因,永夜城賦予玩家的東西,冥冥之中總有一種叫做宿命的東西在裡頭。

  「別擔心。」靳丞見唐措沉默,道:「我現在雖然狀態不好,但卻是戰力最強的時候。信仰系統收集到的那麼多能量都可以為我所用,除非林硯東跟我玩自爆,否則整個永夜城恐怕現在沒有玩家能打得過我。」

  唐措:「。」

  「你沒有否認,是真的在擔心我啊?」靳丞半倚在桌上支著下巴,都這個樣子了,還有心思調笑。

  「是。」唐措看著他,沒有迴避。

  靳丞笑了,歪倒在唐措身上。兩條長腿本來可憐巴巴地蜷曲著,此時也舒展開來,道:「那你讓我靠一會兒吧。」

  唐措倒是坐得筆直,帽檐遮著他的臉,像一塊沉默的山石。

  伊甸之城,通天塔。

  鄭鶯鶯已經記不清自己找了多少房間,進行了多少次戰鬥,甚至已經分不清自己身處通天塔第幾層。她不停地找、不停地找,但還是找不到江河的行蹤。

  她快要瘋了。

  「告訴我,他在哪裡?!」匕首插進機器人士兵的動力核心,鄭鶯鶯厲聲質問著,可機器人眼中只是光芒一閃,便像短路的機器,瞬間沒了聲息。

  不,它本就是一個機器而已。

  沒有生命的機器,自然也不能為無名之刃提供什麼能量,鄭鶯鶯拔出匕首,環顧四周,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腳步像灌了鉛那麼沉重。

  江河如果還活著,還在通天塔里,一定會想辦法來找她,可到現在他都沒有現身。

  即將要失去江河的恐懼揪住了鄭鶯鶯僅剩的半顆心臟,流進獨眼裡的血和汗也讓她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她甩甩頭,讓自己保持清醒,又繼續往前走。

  牆上時而出現一隻黑色的眼睛,鄭鶯鶯猜到那是智腦的監控,但她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她只想儘快找到江河,不論是智腦還是愚者,她都可以不在乎。

  可是沒有,還是沒有,不管她怎麼找,依舊沒有。

  又拐過一個彎,房間忽然又發現位移。牆面翻轉,鄭鶯鶯一個不慎,又從這個樓層掉落,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她來到了一條白色長廊。

  該死。

  鄭鶯鶯撐著膝蓋站起,膝蓋卻已經開始不聽她的話,開始打顫。她不得不稍稍停留,咬著匕首,取出療傷繃帶纏繞在膝蓋上,這才稍稍減緩了疼痛。

  又灌下一瓶治療藥劑,鄭鶯鶯往前走,還沒走出幾步,拐角處卻突然衝出一個熟人。

  鄭鶯鶯二話不說飛刀殺出,沒半點猶豫。

  「誒!」汪冉冉側身避過,轉頭看見鄭鶯鶯,錯愕之中帶著點幸災樂禍,「是你啊,我說我怎麼在通天塔里轉了半天,都沒碰見什麼熟人,原來在這兒呢。」

  雙方一番惡戰。

  此處只有他們兩個人,鄭鶯鶯雖然實力不及汪冉冉,但勝在出手夠狠,是極其不要命的打法。汪冉冉擁有【艾略特的玩具箱】這件傳說級裝備,武器層出不窮,身手雖遠比不上唐措這樣經過專業訓練的,但勝在靈活。

  江河也給鄭鶯鶯準備了許多裝備,但對上汪冉冉的玩具箱,勝算依舊不大。於是鄭鶯鶯乾脆拋棄了這些瑣碎的外物,僅以無名之刃對敵。

  屠神的匕首,當斬一切。

  不留退路的殺心,亦可所向披靡。

  汪冉冉沒有想到以自己紅榜第七的實力,依舊會被鄭鶯鶯用匕首傷到,哪怕這不是一柄普通的匕首,也是不應該的。

  「鄭鶯鶯。」他的臉色登時難看起來,餘光瞥著手臂上的血口,嘴角又扯出一個滿是憐憫和嘲諷的笑,說:「我好像還沒告訴你,江河被我殺了。」

  鄭鶯鶯神色驟變,獨眼死死盯著他。

  汪冉冉還在笑,「你知道嗎?他死的時候弱得像條可憐的蟲子,我只是在他脖子上那麼輕輕一划,他就死了……」

  「汪、冉、冉!」怒意像燎原之火,瞬間從鄭鶯鶯的心臟迸發,一直燒到她的眼睛裡。血絲崩裂,那火燒著,將她的眸子燒得一片赤紅。

  僅剩的半顆心臟,是沒有辦法承受太過激烈的情緒的,它會爆炸,炸得人大腦發蒙。

  她不顧一切地衝出去,匕首上沾到的血似是融進了刀刃里,整個無名之刃都透著股血色的暗光,讓汪冉冉看著都不由心悸。

  他連忙扔出道具,企圖攔下鄭鶯鶯,可在這樣的無名之刃前,所有的防禦都脆弱得像是豆腐渣。

  他想要以攻代守,可鄭鶯鶯根本不在乎任何的攻擊。汪冉冉的攻擊打入她體內時,鄭鶯鶯的匕首也刺穿了他的肚子。

  汪冉冉瞬間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身前的小個子,這個女孩,甚至都沒到他的肩膀。

  下一秒,鄭鶯鶯抬起頭來,眼罩恰好掉落,露出了她那隻空蕩蕩的眼睛望著他,「我詛咒你。」

  我詛咒你們所有人。

  我詛咒這個噁心的世界。

  紅色的詛咒法陣在極盡的距離內激發,將汪冉冉打到走廊盡頭的牆上,又順著牆體滑落,「咔擦」的骨頭斷裂聲清晰可聞。

  汪冉冉在地上痛苦地蠕動著,也不知到底死了沒有,鄭鶯鶯卻也同時倒下,距離心口的位置還插著幾根彩色的塑料簽子。

  剛才她光顧著殺汪冉冉,都不曾去看插進自己胸口的是什麼東西。此刻她躺在地上,視線恰好能瞧見那幾根塑料簽子的尖尖。

  在看清的剎那,她忽然笑了出來,鮮血從她的嘴角不斷溢出,她卻欲哭還笑,笑卻無聲。

  這種塑料簽子,也叫做遊戲棒,很多小朋友在小的時候都拿它跟親人或是朋友玩過挑棍遊戲。

  鄭鶯鶯也曾有那麼一把遊戲棒,在某個冬夜,她把它們當成煙火點了。點燃的遊戲棒綻不出火花,卻能給她一點點溫暖。

  她不想死。

  可她怎麼還不死。

  今天的鄭鶯鶯也還沒有死,無名之刃刺中汪冉冉,從汪冉冉身上吸取到的能量完美地吊住了她一口氣。

  她又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步一步向汪冉冉走去。

  汪冉冉怕了,他終於流露出一絲驚恐神情。他強撐著爬起來想要逃離,可他的動作稍快一些,鄭鶯鶯的步伐也就稍快一些,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神經上。

  「我道歉、我跟你道歉!」想到江河臨終時說的話,汪冉冉脫口而出。

  鄭鶯鶯動作微頓,汪冉冉卻又趁著這功夫,立刻將玩具箱裡的東西全部拋出,轉身就跑。他跑得極快,可長廊很長,筆直向前,且兩側沒有房門。

  他心中焦灼,回頭一看,鄭鶯鶯竟已近在眼前。

  這什麼速度?!

  汪冉冉直覺此時的鄭鶯鶯已經不是剛才的鄭鶯鶯了,不僅實力大增,一隻眼睛空洞幽黑,一隻眼睛殷紅如血,配著那散發著紅光的無名之刃,仿佛魔鬼一般。

  「啊!」汪冉冉及時躲避,可還是被劃了胳膊。他捂著傷口連連後退,卻也阻止不了鄭鶯鶯的步伐。

  瘋了。

  真的瘋了。

  他拼命爬到如今的地位,竟然要被一個這麼瘦弱的小姑娘殺死嗎?

  與其說恨,汪冉冉更覺荒誕、不可置信、不可理喻!

  「你休想殺我!」汪冉冉咬咬牙,終於打算放手一搏。他可是紅榜第七的汪冉冉,這個副本里的最強玩家,怎麼可能被殺死在這裡。

  可就在他和鄭鶯鶯即將短兵相接時,白色長廊又出現了變化。

  腳下地板突然打開,兩人同時往下掉,又在中途被截斷,掉向了兩個不同的方向。鄭鶯鶯掙扎著想要抓住汪冉冉,但奈何下降的速度太快,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汪冉冉逃走。

  最終墜落的地方,是熟悉的拍賣場。

  拍賣場裡的客人早已走了大半,但還有一些人留在這兒,借著舒緩高雅的音樂,來一場即興的社交。

  鄭鶯鶯從打開的天花板落下,引來所有人驚呼。大家都詫異地看著她,見到是個孩子,稍稍放鬆警惕,可又在觸及到她的眼神時,忍不住後退。

  那是怎樣可怕的殺意。

  「你們,都死。」鄭鶯鶯咧嘴笑了笑,幾乎沒有什麼停頓,暗紅的匕首便已揮出。

  人群四散驚逃,負責警戒的機器人士兵立刻衝上,可對於此刻的鄭鶯鶯來說,這都不是什麼阻礙。她的匕首可以輕易地割開永夜城特製的金屬材料,暗紅的光忽明忽暗,像是隨著她的呼吸而律動。

  她無法思考,如果江河真的死了,該怎麼辦。

  她只能放棄思考。

  放棄抵抗。

  放棄……

  「鄭鶯鶯!」可熟悉的聲音又在她耳畔響起,她以為是自己幻聽,卻又忍不住去尋找。是不是還有一絲希望,是不是命運可以對她稍微寬容一點。

  所有的人都在逃,只有她站在原地,茫然地找。

  「我在這裡。」

  「鶯鶯,我在這裡。」

  江河的聲音從她手邊的一個機器人士兵身體裡發出來,再差一點點,她的匕首就要將他的動力核心破壞。

  「你在……裡面嗎?」她嘴唇囁嚅著,手指在顫抖。

  「我在。」江河的聲音帶著安撫,是溫和的,「不要害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