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人鬼情未了(二十)

  在K帶著肖童四處兜風的時候,唐措從各個不同的人口中,終於拼湊出了柴非被殺那一晚的真相。

  紅榜小隊的那個男人說,他從房東太太那兒得到過一塊上好的肉,海乙那濃度超標。這塊肉是柴非的,他被整棟樓的租戶分食,而房東太太到底是東家,悄悄昧下了一塊。

  可柴非既然想要毀掉海乙那,為何他的血肉裏海乙那濃度超標?

  因為當天晚上顧教授出現在吉祥里。

  柴非是從國外秘密回國,化名為柴非潛藏在吉祥里的。他要跟他爸對著幹,那必不能輕易讓屠四爺知道他已經回來了。

  正如靳丞先前所說,顧懷和顧教授也是父子局。

  當天夜裡,屠四爺勾結巡捕房的人抓了顧懷,顧教授去吉祥里見柴非。這是上一代和下一代的較量,兩位父親都不希望真的殺死自己的兒子,他們只要對方低頭認錯,然後繼承自己的偉大事業。

  屠四爺面對顧懷,無外乎勸說和用刑兩種方法,所以顧懷活了下來。可顧教授作為海乙那的研發者,他有一個非常簡單的逼迫柴非低頭的辦法——給他注射海乙那原液,迫使柴非與他們同流合污,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可顧教授低估了他所研發出來的海乙那的威力,濃度極高的海乙那誘發了整棟樓的騷亂。柴非因為原液的注射一時失去了反抗能力,成為了一塊名副其實的唐僧肉,在顧教授以為大功告成離開後,被騷亂的租客們以最殘忍的方式殺死。

  「那天晚上就是我給顧懷拉的車,錯不了,目的地是吉祥里27號。我的車裡留下了一灘血跡,顧懷自己也受了傷。」另一位玩家如是說。

  至於柴非出國的一系列事情,唐措則從巡捕房領導的辦公室里找到了,裡頭還有屠四爺和他們勾結的證據。

  故事拼湊完,天也亮了。唐措看了眼自己已經到達90%的進度條,跟蘇妙妙和孟娜麗莎打了聲招呼,便逕自趕往靳丞處。

  冷繆還靠在門口守著,見到唐措過來,點了點頭。

  「靳丞。」唐措在靳丞面前蹲下,目光平視,「現在方便說話嗎?告訴我你的進度條現在走到哪裡了?」

  過了一會兒,靳丞才緩緩睜開眼,道:「95%。」

  90%和95%,5%的差距在哪裡?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隊友之間共享劇情,唐措這邊觸發了劇情點,靳丞那邊也同時得到了反饋。

  見到靳丞睜眼,冷繆也望過來,說:「情況到底怎麼樣?現在異度空間裡只剩下林硯東一個人了,他要是一個不小心直接死在裡面,我可不會給他收屍。」

  唐措微微蹙眉,「只剩他一個?」

  冷繆隨即告知了聞曉銘他們的打算,唐措略作沉吟,問:「肖童沒說要去做什麼?」

  答案是沒有。不過唐措並不擔心肖童會做什麼對他們不利的事情,林硯東還在異度空間,只這一點就足以牽制肖童。想要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耐心等著便是,現在最關鍵的是時間,時間不等人。

  靳丞已經重新閉上了眼,說:「精神海中的角力格外兇險,我沒辦法跟你們細說,不過林硯東暫時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他的忍耐力是我生平僅見。」

  唐措點點頭,怕干擾到靳丞便不再廢話,「我大概知道最後的劇情線在哪兒了,現在趕過去,大概很快就能通關,你們做好準備。」

  語畢,他立刻轉身離開。而就在他離開的剎那,靳丞的嘴角突然溢出一縷鮮血,臉色也蒼白了幾分。

  冷繆嗤笑,「死要面子。」

  靳丞立刻給他一個「你懂什麼」的王之蔑視,抬手擦掉嘴角的鮮血,深吸一口氣,這回是真的又重新入定了。

  精神海中的角力確實格外兇險,他與林硯東遙遙呼應,以信仰壓制怨氣的產生,從而達到平衡。但這並不是最難的,最難的是靳丞無法對那些求救視而不見。

  總有那麼一些玩家已經身處於失控邊緣,哪怕靳丞作為信仰及時出現,也不足以將他挽回。他只能一遍遍在心底發出求救聲,向他心中認為的那縷光發出呼喚,希望能得到救贖。

  靳丞聽到了,於是他選擇回應。

  信仰之力的收集是一個被動的過程,只要有人對靳丞產生信仰,他就能從那人身上獲得能量。回應,即為反饋,順著這個收集的路線再把能量反饋回去。

  如果收集到的能量是1,那麼靳丞反饋回去的必須得翻倍,是2,甚至是4、6,才會有效。可一旦他給得太多,他和林硯東之間的平衡或許就會被打破。

  必須小心,小心,再小心。

  另一邊,唐措迅速返回了吉祥里附近的那家裁縫鋪,等了一會兒,又從裁縫鋪門口的那條大街坐上電車。

  這次的電車裡人有點多,唐措在車廂里穿行,再次找到了那個捧著俄文書的小男孩。

  跟唐措一塊兒上車的還有一名玩家,這是唐措在裁縫鋪門口臨時抓的壯丁,一位可以在白日自由活動的人類玩家。

  兩人對話如下:

  「忙個忙?」

  「啊?大佬要我幫什麼忙啊?」

  「上車。」

  「哦哦哦。」

  那男生一頭霧水地跟著上了車,還不知道到底要幹嘛,直至唐措在那個小男孩身邊站定,道:「問他認不認識一個叫顧懷的老師。」

  男生照做,那小男孩聽見顧懷的名字,原本充滿戒備的眼中立刻露出欣喜的光芒,「大哥哥你也認識顧老師嗎?我在這裡等他呢,你知道他什麼時候會來嗎?」

  唐措:「告訴他顧懷暫時有事來不了,問他在車上遇見顧懷時的情節,當時顧懷身邊還有誰。」

  男生繼續照做,小男孩聽了,頗為失望地垂下了頭,但回想起那天的事情,他很快又高興起來,說:「顧老師是一個人上來噠,那天上車的時候車上只有我跟他兩個人呢。」

  聞言,唐措微微蹙眉,難道是他想錯了?

  5%的進度條差距一出來,唐措立刻想到了這趟電車。他從小男孩這裡得到了有關於顧懷的信息,所以靳丞會比他多5%的進度。但一個可有可無的劇情不應該出現在精心安排的副本里,它必有特殊的用意。

  譬如:重逢。

  對於輪迴轉世來說,重逢是很重要的情節,15%的占比剛剛好。

  這時,那小男孩忽然又對男生招招手,示意他把耳朵湊過去,小聲跟他說:「不過後來又上來一個很特別的大哥哥,他戴著一對耳環。我回去跟我阿娘說了,阿娘說不正經的大哥哥才會戴耳環,可是我覺得那個大哥哥戴著特別好看,顧老師都看呆了呢,看了好久。」

  小男孩用一種分享秘密的口吻跟男生說著,眼睛裡有些小雀躍,是很純粹的開心。男生聽了,下意識地回頭看向唐措。

  唐措點點頭,「繼續。」

  男生便問:「那後來怎麼樣了啊?」

  小男孩歪著腦袋想了想,說:「後來顧老師就問大哥哥叫什麼名字了呀。」

  男生:「他說了嗎?」

  小男孩:「沒有呢,大哥哥好酷的。」

  男生再次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唐措,嗯,確實是個很酷的人。

  小男孩繼續回憶:「顧老師嘴巴好笨笨哦,都不會聊天的。所以我就替他說啦,我跟大哥哥說顧老師想跟你做朋友。」

  男生:「哇,你很勇敢嘛。」

  「那可不。」小男孩挺起胸膛,「我可機靈了。顧老師也覺得我機靈,所以他把書送給我啦,不過阿娘從小跟我說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所以我跟顧老師約好了只是借,以後要還給他的,平平說到做到。」

  這驕傲的小模樣,看得男生忍俊不禁。他隨後又打聽了一些細節,但大致的經過就是這樣,清楚明了。

  唐措看了一眼進度條,已到達100%。

  「叮!」

  「恭喜玩家成功通關大型情景真人秀《人鬼情未了》第二幕:最是人間留不住,即刻開啟第三幕: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熟悉的系統播報聲在耳畔響起,唐措話不多說,直接拋給男生一個爆爆蛋當謝禮,緊接著眼前一花,他就從舊上海來到了現代的杭州。

  這切換來得非常快,而且與前兩幕不同的是,這次隊友靳丞並不在身邊。他們分開了。

  與此同時,《伊甸之城》通天塔內。

  汪冉冉扶著牆壁走進房間內,看著被關在玻璃圓柱里的人,帶血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嘿,我找到你了。」

  江河抬起頭來,沒有說話。他已經虛弱得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看到汪冉冉的那一刻,只覺得無奈。

  造化弄人,汪冉冉終究還是比鄭鶯鶯先一步找到了他。

  汪冉冉也受了傷,但動手殺一個瀕死的江河還不在話下。他也完全沒有什麼乘人之危的羞愧,拿出一柄刻著符文的小錘子一錘敲碎了玻璃,那匕首就架在了江河的脖子上。

  「聽說你也成了智腦計劃的候選人,你就非要跟我對著幹?」汪冉冉笑得殘忍。

  「汪冉冉,我跟你有什麼仇?」江河不解。在他的印象里,他從未跟汪冉冉發生過什麼衝突,甚至在此之前連面都沒見過幾次,何必這麼趕盡殺絕。

  「你不記得了嗎?」汪冉冉詫異地拉長了語調,「那我提醒你一下,兩年前,深紅。」

  江河微怔,「她……殺了你重要的人?」

  「不。」汪冉冉搖頭,那雙眼睛充滿真誠地看著江河,說:「她當時要殺我,你攔住了她,你救了我。」

  江河這次是真的怔住了,他完全不記得這回事,也無法理解汪冉冉的思維。

  汪冉冉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樣,撇了撇嘴,又興致盎然地跟他介紹:「那時候我還是個小透明呢,連紅榜的尾巴都摸不到,你當然不記得我了。深紅殺我就像碾死一隻螞蟻,我連反抗的資格都沒有。我死也就死了,你為什麼要救我呢?憐憫我嗎?」

  江河閉上了眼,沒有說話。

  「你現在又是什麼做派,覺得我是個瘋子,所以不想理我了嗎?」汪冉冉蹲在地上,挪啊挪又挪到他正對面,說:「我本來是想死的,你非要我在這個地方活下去。如果我死了,我就不用再經歷後面的事情了,對嗎?我就不必活來又死去,死去又活來,你知道我是怎麼拿到【艾略特的玩具箱】的嗎?他把我裝在箱子裡,變魔術的那種箱子你知道嗎?他在箱子上插了一百零八刀,我都沒有死。」

  說著,汪冉冉低聲笑了出來。

  江河提著一口氣,攥緊拳頭,重新睜眼,「我跟你道歉。」

  笑聲戛然而止。

  汪冉冉不解地看著江河。

  「我跟你道歉,再用十二樂章的情報跟你換一條生路。我還不能死。」

  「不要。」

  汪冉冉拒絕得乾脆,也殺得乾脆,一刀抹過江河的脖子,待鮮血噴濺,他笑盈盈地說:「我知道你特別會忽悠人,我就不給你這個機會。永夜城多可怕啊,我送你上路,永遠離開這個地方,你該感謝我。」

  說著,他收了刀,看著匕首上倒映出的自己,說:「我就不同了,我現在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我了,我是紅榜第七的汪冉冉。」

  江河捂著喉嚨,嘴裡發出嗬嗬的聲音,卻終究沒能把最後的話說出來。那雙望著某個方向的眼睛也逐漸失去了神采,越來越空、越來越空。

  汪冉冉最後看了他一眼,無趣地轉身離開。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離開的那一秒,純白的金屬牆面上出現了一隻黑色的眼睛。

  眼睛眨啊眨,看著江河。

  不多時,一紅一籃兩根導線從牆面穿出,伸向江河,刺進了他的大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