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沒想到自己逃過了池焰的話癆攻擊,逃過了唐措的沉穩安撫,沒逃過莉莉絲的卸妝水。怎麼會有人把強力卸妝水裝在水槍里當做武器,被打進浴室的時候,老鼠的震驚其實大過害怕。
他有讀心術,當然知道莉莉絲對他沒有惡意,可這個人太粗暴了!
魔女!
她簡直就是個魔女!
老鼠這下真是抱頭鼠竄,經年的油彩難以卸除,可配上被聞曉銘改良過的超強卸妝水,融化也就是時間問題。
莉莉絲則終於從聞曉銘留下的信息和老鼠的叫喊中拼湊出了老鼠的真實身份,她扛著水槍,挑著眉,腦袋裡只捕捉到一個關鍵詞——烏鴉先生。
敢情以前就是你這個冒牌貨整天上躥下跳,讓姑奶奶連個美容覺都睡不好,不打你打誰。
「滋——」水槍攻擊。
與此同時,靳丞已然離開了原先站立的天台,消失在眾人的視線里。但他其實並未走遠,兜了一圈又回到外灘附近,潛入了一處無人倉庫。
雜亂堆疊的木箱擋住了這間倉庫最大的窗戶,靳丞隨便找了個地方盤腿坐下,閉目入定。冷繆則抱臂靠在門口,替他把風。
空間封鎖是冷繆的拿手絕活,有他這位空間系大魔法師在,沒有人能夠繞過他靠近靳丞。
戰鬥的開始是毫無聲息的,靳丞、佩戴惡鬼徽章的玩家、林硯東三方角力,其中兇險不足為外人道。
此時此刻林硯東和靳丞其實身處於不同的空間裡,冷繆則是這兩個空間的交匯點。他餘光瞥著靳丞,神識又不斷地掃過異度空間,感知著林硯東的情況,但仍無法看清戰況。
倒是散落在城中的玩家們,不管是參賽玩家還是觀眾,能從那些「鬼」的狀態看出一些端倪。
一隻通體漆黑已經失去了理智的鬼正在瘋狂殺戮,NPC們倒了一地,他的隊友也捂著腹部的傷口倒在地上。隊友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可NPC們撲上來的速度更快,讓他甚至連掏出治療藥劑喝一口的時間都沒有。
人群湧上來,眼看著就要將他淹沒,那隻鬼忽然痛苦地抱頭大喊一聲,隨即像頭蠻牛將人群撞開。他叫喊著,似乎要將痛苦都喊出來,歇斯底里。
隊友的心裡卻在此時燃起希望,這看似像個瘋子的舉動,恰好替他解了圍。他旋即從地上爬起,衝上去抓住鬼的手腕,「走!」
呼呼的風颳著面龐,像刀片。他一邊拼命地跑,一邊喘著氣回頭,那張早已失去了表情的鬼臉上,蒼白的五官似乎又有了熟悉的模樣。
「救我。」他的嘴巴在動,發出無聲的呼喚。
救我。
不要放棄我。
能夠在永夜城活下去的玩家,沒有一個是認命的。
「我還活著,我不想死!我能跑能跳,還能思考,能吃飯,除了被困在這個該死的永夜城裡,我跟活著的時候沒有什麼兩樣,我根本沒死對不對?」一個已經半鬼化的玩家抓著自己的同伴,哭著不停哀求:
「救我、別放棄我,拜託你……」
讓我活下去。
當生命開始掙扎,姿態大多不美,但卻真實。
唐措穿行在這大型的試煉場裡,把遇見的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看得真切。說沒有觸動是假的,但他習慣了面無表情。把所有情緒波動都藏在心裡,那別人就不會知道他真正在意什麼、喜歡什麼,就不會有機會傷害到他。
說到底是害怕。真正膽大的人,就該像靳丞那樣,灑脫豁達、喜怒隨心。
想到靳丞,唐措又忍不住抬手捂住心口。二號樂章完全沒有對他起作用,這讓唐措自己也稍感詫異。
他仍然沒辦法想起他跟靳丞的事情,但兩人之間的默契、周圍人的反應、二號樂章的反應,無一不在告訴他:你愛他,比你自己想像得要深。
行吧。
唐措也不是不能接受。
此時他跟靳丞的劇情線進度條都停在50%,柴非的具體死因和顧教授的真實身份依舊未解。很可惜這是已經開啟的副本,否則指引模式一出,劇情線立刻搞定。
帶著些許的遺憾,唐措開始認真思考自己是不是遺漏了什麼重要的線索,否則劇情線怎麼會卡在這裡。
可會是什麼呢?
思考間,唐措放慢了腳步。前方這條路稍顯空蕩,還能容許他這樣慢慢地走,走過一家店的玻璃櫥窗時,唐措下意識地往窗戶里看了一眼,而後倏然頓住。
他看到了自己。
一身黑色風衣,戴著寬邊的帽子,標準偵探打扮。只是這位偵探戴著耳環,有點時尚。
大型情景真人秀,其實也是變相的角色扮演。玩家進入遊戲後自動變幻裝扮,只有臉還是自己的。
在第一幕《金風玉露一相逢》中,系統為唐措保留了他的耳環作為人設的一部分。到了這第二幕,耳環依舊被保留了下來。這或許是輪迴劇情的套路,類似身份認證的標記,在影視劇里,這也許會是一塊玉佩或一個胎記。
那麼問題來了:
荀鈺布下輪迴大陣,追著南照,與他在民國重逢。那他有沒有想起前世的事情,有沒有認出南照呢?
唐措覺得自己或許不該把每一世分割開來看,這是一個串聯在一起的故事,第二幕就是第一幕的延續。
荀鈺好不容易找到南照,可南照卻被殺死,他會怎麼做?
他們這一世的初遇又在哪裡?
問題越想越多,也就代表可供追查的方向有很多。唐措仔細打量著櫥窗上映出的自己,他自小長在蘇州,弄堂里住著位老裁縫,老裁縫做出來的衣服沒有商標,但他總會在衣服最後一針的收線處繡一朵不起眼的小花。
唐措現在身上穿的這件風衣,似乎也出自這樣一位獨具匠心的裁縫之手,至少不會是掛在百貨商店裡賣的。
機器的和手工的針腳不一樣。
唐措乾脆將衣服脫下來仔細察看,很快就在衣擺發現了重新縫補過的痕跡。痕跡還很新,應該是近期縫補,而近期,柴非應該已經搬到了吉祥里。
如果只是人物設定,那麼柴非穿一件裁縫鋪里做出來的風衣也無不可,但系統不必多此一舉,還要加重新縫補這個設定。
思及此,唐措立刻穿上衣服往回走,他記得吉祥里附近就有一家裁縫鋪子。
他走得很快,沒過幾分鐘就找到了那家裁縫鋪,而就在他踏進裁縫鋪的時候,天也亮了。吃人狀態解除,裁縫鋪里恢復了白日時的光景,店內客來客往,店外車水馬龍。
裁縫鋪老闆一邊打著算盤記帳,一邊跟挑選布料的客人聊天,還笑著埋汰自己那個傻頭傻腦的小學徒。
「就上個月,吉祥里的那位顧老師還替我做了單生意呢。那天我有事恰好出去了,就留我徒弟一個人在店裡,有客人上門要補衣服,誰知道這娃娃笨手笨腳連衣服都補不好,還是顧老師出手幫的忙。」
「那位顧老師啊,他竟還會自己補衣服?」
「可不麼,那針腳縫得不比我差哩。」
「那你可給人工錢了?」
「咳,這不是顧老師不肯要麼。人家可是讀書人,那叫樂於助人,況且來補衣服的那位客人似乎也同他認識,兩人一塊兒從我店裡走出去的,這都好久沒來了。」
「人家既認識顧老師,你又說顧老師縫得不比你差,還用得著再來找你?」
「瞧你這說的,人顧老師又沒改行當裁縫……」
不用進門,唐措便把故事拼湊了個大概。柴非衣服破了,來店裡補,恰好碰上顧懷在店裡,裁縫師傅又不在,於是顧懷幫忙。
掃一眼進度條,果然往前挪了10%。
這一世的荀鈺,看起來挺賢惠。
雖說故事拼湊上了,保險起見,唐措還是進店又仔細搜查了一番。好在他是鬼,雖然無法跟NPC直接交流,也不會有人來阻止他的行動。
沒想到店裡還真藏著個意外的驚喜,唐措在試衣間的牆角縫隙里摳出一張紙條,上書:七日下午三點,得意茶樓。
字跡不是柴非也不是顧懷的,所以這張紙條只能是別人放在這裡等著他們某個人去拿。柴非已死,所以這只能是留給顧懷的。
得意茶樓,也正是靳丞說過的顧懷在那兒當樂師的茶樓。顧懷在樂器里藏了一份名單,這張紙條多半是名單上的人傳給他的。
這些人約著碰面是想要做什麼?
殺死屠四爺,毀掉海乙那?
唐措決定再去得意茶樓一探究竟,出了裁縫鋪,正巧趕上電車在外面的大街上停下。唐措在永夜城坐過這種車,車子的速度也遠比不上他自己的速度,本沒有打算坐,可他剛走出幾步,又頓住。
從裁縫鋪出來,如果趕得巧,可以直接看到這輛車。這兒又相當於是吉祥里去往鬧市區的必經之路,所以柴非和顧懷應當也坐過這輛車。
唐措回頭看過去,略作思忖,便上了車。
車上很空,只有三位客人,一對男女和一個半大的小男孩兒。那對男女衣著不算華貴但乾淨整潔,時而小聲地說著話,並無異常。
小男孩兒穿著背帶褲捧著本硬殼書,一直在往門口張望。他似乎在找誰,可那人始終沒來,他有些著急又有些失望。電車緩緩啟動時,他跪在座椅上,趴著車玻璃往外看,看了許久,才垂頭喪氣地重新坐好。
唐措走到他身邊,低頭看了眼他的書。書上都是外文,唐措看不懂,但大致能分辨得出是俄文。
捧著俄文書的小男孩,他在等誰?
劇情沒讓唐措等太久,很快,小男孩就要在下一站下車。唐措等他即將下車的時候悄悄絆了他一下,他踉蹌著一屁股坐回了座椅上,手裡的書也掉落在地。
翻開的書頁上,赫然有顧懷的署名。
他在等顧懷。
可靳丞現在不在這裡,沒有人能跟小男孩交流,唐措也不知道這個劇情到底指向什麼。他只能跟著這個小男孩下車,一路尾隨他回家。
事實證明,小男孩只是一個普通的NPC。他每天都會坐那趟車,因為他就是在車上遇見的顧懷,並從顧懷那兒拿到了一本俄文書,他是去還書的。
那麼這個小男孩指向的僅僅只是顧懷曾經出現在那輛車上。唐措再度掃一眼進度條,毫無進展。
下一站,得意茶樓。
在唐措四處奔波時,冷繆的異度空間裡,餘一一放下筆,抬頭看了一眼重新入定的林硯東,沉聲道:「我得出去。」
張三驚訝:「你畫好了?」
「沒有。」餘一一搖頭,「符陣不是那麼簡單就能弄好的,我只是突然想到,我可能缺一點製作墨水的材料。想要這個陣最終對所有佩戴惡鬼徽章的玩家生效,就得足夠大,需要用到的墨水可比畫一千張符還要來得多。我有些庫存,但就怕不夠,而且我可能得換一兩樣特殊材料進去,高級素材,甚至是稀有級別的。」
聽到「材料」二字,聞曉銘來了精神,「你要什麼材料?」
餘一一:「硃砂、磺石、月光草,這些都是基礎配料,大多都能在永夜城官方的藥店裡找到,只需要準備足夠的點數。最重要的是那幾樣高級素材,尤其是麒麟血。」
聞曉銘:「副本出產?」
餘一一:「對,麒麟血驅邪鎮惡,用來畫這個陣再合適不過。而且時間是個問題,收集所有材料,配出畫符的墨水,再將這陣畫好。永夜城多大,我光是畫陣就得花掉不少時間。」
聞言,張三蹙眉,目光不由看向林硯東。
林硯東重新閉上眼後就再也沒動過,也不知道靳丞跟他配合得怎麼樣,叫人擔心。現在小魚兒這裡又提出了新的問題,這可不好辦。
聞曉銘掏出一個計時器,看了看時間,道:「《人鬼情未了》遊戲開始七個多小時,距離鬼節還有最後的——十五個小時。雖然說林硯東已經清醒過來,應該不會再強行打開鬼門,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現在外面的情況緊急,我們最好還是在鬼節到來前做好所有準備。」
張三聽得一個頭堪比兩個大,「來得及嗎?」
聞曉銘:「來不及也得來得及。我們一起出去,多管齊下,三個臭皮匠還頂一個諸葛亮呢。」
餘一一:「現在出去,問題是會被劃分進遊戲裡還是成為觀眾,萬一卡了bug兩頭不沾,那就麻煩了。」
原本待在異度空間裡是為了安全,和看管林硯東,沒成想現在卻成了麻煩。
這時,肖童的聲音從黑鐵囚籠處傳來,「我有辦法。」
三人齊齊望去,肖童單手撐著囚籠站起來,臉色依舊蒼白,神情也過於冷峻,但目光堅定,「《逃犯Z的救贖》。你們如果信我,我帶張三回G區完成任務,系統不會攔我。我是典獄長,以我的權限,多帶兩個人應該也能做到。等到了G區,你們再從G區走。」
「那你呢?」張三下意識發問。
「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情。」肖童偏頭看了一眼林硯東,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又重新睜開。沒什麼廢話,只三個字:「走不走?」
聞曉銘拍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