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措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醒的時候迷迷糊糊的,房間裡又沒有開燈,便有些分不清白天黑夜。隔了兩秒他又想起來,永夜城本來就沒有白天。
迷離的光從破窗里溜進來,在地上投下一個模糊的影子。唐措躺著沒動,盯了那影子許久,才覺得那像是一個人。
望向破窗,靳丞側坐在窗沿上,一條腿大喇喇地翹著,那遠處高塔尖頂上的發光球體就像月亮,恰好懸掛在他的頭頂,照著那一側沒有疤痕的臉。
他正在削蘋果。長長的蘋果皮從他指間垂落,像長髮公主的頭髮,已經拖到了地上。
唐措記得自己睡覺前是把門鎖好的,如今房門沒有被撬開的痕跡,那靳丞肯定又是爬窗來的。
「你剛才說夢話了。」靳丞見他醒來,面露揶揄。
唐措從床上坐起,今天的起床氣不是很重,但他依舊不想理會靳丞無聊的玩笑。他得起床吃點東西,再靜靜地坐一會兒,讓自己心平氣和的,迎接嶄新的一天。
靳丞卻告訴他,「你一大早臉色那麼差,肯定是少吃了水果。從前我就跟你說一天至少吃個蘋果,你又把話扔垃圾桶了?」
我一大早臉色那麼差,是因為你在我房間裡煩我。
唐措不信什麼「一天一個蘋果,醫生遠離我」這種鬼話,因為就是眼前這個人天天宣揚老年養生,可他自己從不這麼幹。
譬如現在,他自己削了蘋果但他不吃,他要逼著唐措吃。
唐措不喜歡吃蘋果。
「我他媽還沒刷牙。」他甚至開始爆粗口。
「那就去刷啊。」靳丞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把蘋果放進玻璃碗裡,盯著他走進浴室。等到唐措真的開始刷牙,靳丞已經泡起了麥片。
他有一個電熱水壺和一個烤麵包機,跟他的紅酒一起藏在唐措床底下,單身懶漢必備。永夜城超市里賣的烤麵包機跟現實世界裡的也不太一樣,人家烤出來的吐司上面燙著笑臉,它燙出來的是骷髏頭。
兩人吃過早飯,唐措看向昨天剛買回來的鬧鐘,時間顯示早上九點多。
靳丞道:「那個跟你同屆的小朋友來永夜城真的是屈才了,他要是不死,就是做神棍也一定都能混個風生水起。」
唐措語氣淡然,「他又幹嘛了?」
「哦。」靳丞微笑,「他一早在開動員大會呢,熱血誓師,勇闖永夜城。現在的東十字街幾乎都是一個禮拜內來的新人,暫時不急著做任務,正好一塊兒上上課。」
唐措走到窗邊往下看,東十字街其實並不只是一條街,是兩條交錯成十字的黑石長街的統稱,居住人口大約在五千左右。作為F區出了名的垃圾場,這裡聚集的要麼是新得不能再新的新人,要麼是處於食物鏈低端的最弱者,如今這些人抱了團,也不知會引起什麼反應。
池焰。
唐措在心裡咀嚼著這個名字,他能看得出來池焰是真心想要幫忙,就像在廣場時把帽子扯下來戴在小姑娘的光頭上。
在那種情況下,善良是無法偽裝的。
可他真的明白這會給他帶來多少危險嗎?
思及此,他回頭問:「你剛來的時候,這裡是什麼樣子的?」
靳丞大爺似地翹著腿,「這你可就問錯人了,我一開始就被分在A區,等我被罰回F區的時候,我已經是黑名單第一了。F區對我來說,無論什麼時候都是一樣的。」
你聽起來還挺得意?
唐措不想接他的話茬,靳丞便問:「所以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麼死的?你的評級不可能差,不在A也是B,為什麼會出現在東十字街?」
靳丞目光凜然,他有種直覺,唐措的死亡里藏著秘密。可唐措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轉過頭繼續望著窗外,「死都死了,怎麼死的重要嗎?」
當然重要。
人生中除了生死本來就沒什麼大事,如果死亡都不重要,那還有什麼事更重要?靳丞其實有很多話想問他,比如他最後有沒有通過入隊考核,比如這幾年他都在幹什麼,猶豫了一瞬,敲門聲就響了。
兩人齊齊回頭,聽見池焰在門外喊:「哥、丞哥!」
靳丞去開了門,池焰風風火火地跑進來,沒等喘口氣就說:「有那小姑娘的消息了!剛才有玩家過來告訴我,前兩天在北面的三合街看到過她,因為她是光頭所以很好認,我看八成錯不了,就是她了!」
池焰加入菜刀幫後,就托別的玩家替他留意小姑娘的消息,如今幾天過去,可算有了點收穫。
靳丞問:「你要過去找她?」
池焰理所當然地點頭,「對啊,這不找到了嘛,找到了當然要去啊。」
靳丞又問:「你跟她無親無故,找到她了,然後呢?」
池焰倏然噎住。
找到了,然後呢?
池焰真沒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他只是恰好在死後的廣場上遇到了她,覺得小姑娘很可憐,本能地想要幫她而已。
靳丞驀地笑了,回頭沖唐措使了個眼色。唐措嫌他無聊,也不理他,雙手插進風衣口袋裡,酷酷地往門外走。
「噯,哥你去哪兒啊?」池焰忙問。
「不是你要去找人嗎?」靳丞拍拍他的肩,迆迆然跟著走出去。池焰這才反應過來,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連忙跟上。
三合街在距離東十字街三條街以外的地方,距離不算遠,步行十五分鐘的路程。這裡的玩家比東十字街要厲害一些,居住條件也好一些,但也僅限於此。
池焰走得很快,那位給他提供線索的玩家就站在路口等他們。
雙方會合,那玩家說:「我大概是三天前看到她的,具體幾點我也忘了。不過如果我沒猜錯她應該就住在那棟樓里,我在四樓看到她,只是不清楚她具體住哪一間。就是、就是我也不敢保證她還在那兒,就只能帶你們過去看看,真的。」
有唐措和靳丞在,玩家顯得很拘謹,還有點害怕。他可親眼瞧見了昨天晚上的混戰,如果不是這樣,他也不想把事情說出來,怕惹上麻煩。
池焰忙寬慰他幾句,四人便來到了玩家所說的那棟住宅樓。依舊是臨街的房子,一共五層,從樓梯上去遇到幾個玩家,一個個都避開了沒說話。
冷漠、疏離、戒備,這才是F區的常態。
「就這兒了。」玩家大概估摸著站到四樓走廊的某個位置,說:「她那天好像就站在這兒,走廊里也沒其他人,我住在五樓,下樓的時候剛巧看到她,因為很少有小姑娘是光頭的所以多看了一眼。她好像被我嚇到了,就沒怎麼動,我走的時候還站著呢。」
池焰問:「你們說話了嗎?」
玩家搖搖頭,「我停了幾秒就走了,真的就看一眼的時間。」
眼看是打聽不出別的了,池焰決定直接找人。方法也很簡單,一間房一間房地找過去,總能找到。
只是這任務最後還是落在了池焰頭上,因為靳丞和唐措是兩位大爺,他們一貫是能不動手就不動手的。
結果並不理想。
池焰敲了所有的房門,一共八扇,三個開了門,都不是。兩個沒開,隔著門說了幾句話,聽起來也不是。
還有三扇無人應答。
池焰又重新去找那三個開門的,憑藉自己的交際天賦套話,又成功排除了兩扇門。這些人似乎都不認識那小姑娘,但對於同樓層里住著什麼人,進進出出的多少都會有點印象。
「就是這兒了?」池焰狐疑地看著走廊盡頭的這間房,再次敲門,依舊無人應答。他也不知道小姑娘到底叫什麼名字,喊不出來。
這時靳丞終於走上前,掏出一張卡在門上一刷,咔噠,門開了。
池焰張大嘴巴,「這門是電子的嗎?萬能房卡?」
靳丞笑笑沒說話,唐措卻看到了那張卡片上的標識——poweredby10086.
真是無處不在的10086.
唐措目不斜視,率先進門,私闖民宅的一把好手。靳丞緊隨其後,同樣大搖大擺。池焰和那玩家落在最後,進去一看,卻發現兩位大佬杵在房間裡,正對著——地上一灘暗紅血跡。
「血?!」池焰驚呼,「她人呢?」
房間裡沒有人,也沒有屍體。
靳丞蹲下來摸了摸那血跡,半干不干,還有點粘稠。轉頭掃過房內各個角落,敏銳地看到床底下有個東西,拿出來一看,正是池焰睡衣上那缺失了的恐龍頭。
「怎麼會這樣?」池焰拿過帽子,發現帽子上也沾著血,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不敢想像那小姑娘遭遇了什麼。
他下意識想回頭問那玩家還有沒有什麼線索,卻見那玩家臉色比他還難看,一觸及到池焰的視線,立刻辯駁:「不是我,我真的只是帶你們來看的!」
原本只是想給大佬留個好印象,誰知道還是惹上了麻煩,玩家想死的心都有了。池焰也不是懷疑他,見他這樣,便只好作罷。
那廂,靳丞已經下了判斷,「其他地方沒有血跡,房間裡也沒有任何掙扎的痕跡,多半是當場死亡,直接被傳送進監獄了。」
池焰靈光乍現,「會不會跟我哥遇到的情況一樣,她不願意兌換點數,所以被殺?」
唐措卻不這麼認為。
張興對他使出塔羅牌,歸根結底是因為唐措先對他動了手。那小姑娘年紀不大,柔柔弱弱一個,會強硬到跟那些老玩家死磕?
這不合理。
「哥,現在怎麼辦?」池焰一時拿不準主意,只覺得手裡的恐龍帽子有千斤重。
「進了監獄只有一條路,自己想辦法減刑,或者等到刑期結束。想要贖人是很難的,前期就別想了。」靳丞慢悠悠地打開水龍頭洗去手上的血跡,又掏出手帕來擦了擦,繼續道:「如果你覺得氣不過,也可以把兇手殺了,送進去陪她。」
池焰聽他說得輕巧,莫名感到一股冷意,「可我們根本不知道兇手是誰。」
靳丞攤手。
唐措忽然道:「死者知道。」
「嗯?」池焰微怔,隨即茅塞頓開,「對啊,她在監獄裡,她沒有真的死掉,那豈不是我們只要見到她,就知道是誰殺她了?!」
可話音剛落,池焰又想起昨天靳丞的話來——G區的典獄長是個連他都不敢輕易招惹的變態。
「我如果只是去探監,應該沒有問題吧?而且他堂堂一個典獄長,監獄裡那麼多人,也不會注意到我?」他試探著,大大的眼睛了充滿了希望。
「你想多了。」靳丞把擦過手的帕子隨手丟在地上,「永夜城的監獄沒有獄卒,只有一個典獄長。你想要進去,必須從他面前過,而且會觸發遊戲。」
池焰的表情登時像吃了苦瓜,五官都快皺到一起。
唐措也微微蹙眉,隨即問:「這位典獄長是玩家,還是永夜城的人?」
靳丞挑眉,看,他徒弟就是這麼聰明。
「玩家。」他肯定答覆,「永夜城除了烏鴉先生,其餘所有人本質上都是玩家。」
池焰和那人眨巴眨巴眼,一時沒懂這話是什麼意思。靳丞和唐措可沒好心到給他們解釋,兩人交換一個視線,便往外走。
唐措的目光掃過一扇扇緊閉房門,但沒有花時間再去打聽。帶他們來的那位玩家也很快離開,池焰看著他逃也似的背影,再看看手裡的恐龍帽子,突然感到一陣挫敗。
回東十字街的路上,他還在碎碎念,「她那么小,什麼威脅都沒有,為什麼要殺她呢,這沒有道理,也沒必要啊……」
靳丞便道:「世上死法有千百種,惡意也有千百種,誰說殺人一定有理由?」
池焰癟著嘴,特不想贊同,可又說不出反駁的話。他以前只在社會新聞上看見那些令人無法置信的事情,哪怕是幸運大轉盤帶給他的,也是恐懼大過不解。
唐措看著,沒說話。
不一會兒,三人便回到了東十字街,遠遠便瞧見一群人聚集在街上,且有越來越多的趨勢。有人抬頭看到他們,連忙跑上前,「池小弟!」
池焰眼皮一跳,「怎麼了?」
「有人被害了!」那人神色驚惶,又帶著些許憤怒,「剛剛才發現的,有兩個新玩家是認識的,住得也不遠,剛才其中一個去找人,沒想到房間裡卻只有一灘血,人不見了!」
其餘人也紛紛湊上來,他們不敢在唐措和靳丞面前放肆,便都擁著池焰。
「是啊是啊,我們都找過了,就是沒找著人!」
「肯定是那群老玩家乾的,這是在報復我們!」
「肯定是他們!」
「我們現在怎麼辦?」
眾人七嘴八舌地說著,有幾個最為氣憤的,當即就嚷嚷著要去找老玩家對峙。這話一出,其餘人雖個個神色緊張,卻都沒反駁,因為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害的下一個,唇亡齒寒。
卻是池焰斬釘截鐵,「不行!」
少年的臉上滿是堅決,「敲詐點數和殺人完全是兩回事,冤有頭債有主,你們搞清楚了嗎就去跟他們拼命?!出了事誰負責?!」
池焰這樣子還挺能唬人,一群男男女女愣是被他一個小屁孩給震住,就連唐措和靳丞也有點對他刮目相看。
可等到池焰把這群人暫時安撫住,又回過頭來找唐措和靳丞時,那小臉立馬就垮了,「哥,我的親哥現在怎麼辦?」
靳丞:「你不是看起來挺有主意的嗎?池小弟弟。」
「又死人了啊!你們不覺得這跟那個小姑娘的情況有點像嗎?怎麼會那麼巧?不會是有什麼殺人魔在城裡晃悠吧,這我可hold不住啊!」
「查。」唐措言簡意賅,「到底死了多少人。」
作者有話要說:
名偵探唐措究極變化——死神小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