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十年塵封的光陰被打開,肖童終於走出了G區的大門。環顧四周,或明或暗的角落裡有無數雙眼睛在探望,他們躲躲藏藏、各懷鬼胎,但都有著同一種驚嘆。
典獄長肖童真的走出了G區,十年了,這是第一次。
肖童並未理會任何人,他看起來隨意選了一個方向,走得不急不緩。黑色甩棍握在手中,隨著他的走動有一下沒一下地甩著,伸長或縮短,全憑心意。
「叮鈴。」
「叮鈴。」
那是他手腕上繫著的一串金色小鈴鐺在響。
這一幕,讓幾乎所有的玩家都想到了監獄裡的那一幕——典獄長出巡。
永夜城的玩家,但凡混得好一點的,鮮少沒坐過牢。大家對這位陰晴不定的典獄長都不陌生,知道能夠讓他出手的遊戲肯定不凡,但此刻大家都不關心什麼逃犯Z。
烏鴉先生前腳剛走,典獄長後腳就來,難免不讓人產生聯想。
肖童的前進方向也恰恰證實了大家的猜測——他在往燕雲的方向走。
燕雲呢?
他還在做遊戲。
此處已經進入中心區,巧合的是,他也來到了唐措和林硯東之前走過的那片民國街區。燕雲並不熟悉那段歷史,他出生在那段歷史之前,歸來時又在那段歷史之後,唯獨錯過了中間這段,因此看什麼都覺好奇。
穿著旗袍的嫵媚女郎令人回眸,穿著長衫的秀才跟西裝革履的紳士走在一塊兒的場景也很新奇,燕雲走在人群里,要從某個報童手裡買到一份正確的報紙。
「他怎麼一點都不著急?」
「這裡也在區域範圍內吧?」
「典獄長可已經在半道上了,我看用不了半個小時……不,二十分鐘就能到!」
「他們真的會打起來嗎?典獄長又跟他無冤無仇,有什麼理由出手……」
「……」
玩家們三三兩兩,竊竊私語,各種猜測喧囂塵上,但最終都歸結為一句——「永夜城哪跟你講什麼恩仇。」
「近了!」
「近了近了!」
路邊的小酒館裡,負責報信的玩家大喊著衝到賭桌旁,「還有一條街的距離,我看八成是要打起來了!」
《典獄長大戰屠神者》,好事的玩家已經給這場即將到來的大戰取好了名字。旁邊人啐一句「你這是被酒精攻占了大腦,什麼都敢編排」,他抱著酒瓶呵呵一笑,兀自醉生夢死、滿口胡話。
一道高聲斜里躥出,「我買烏鴉先生死!」
周圍的玩家都投去詫異目光,就連抱著酒瓶的都挑起眉看過去。說話的人一腳踩在椅子上,一腳踏上桌面,「怎麼了?都看我幹什麼,你們沒聽見烏鴉先生罵人的話嗎,那是個屠神者!他不光想殺神,還想殺烏鴉先生呢。」
話音落下,立刻有人反駁:「就算是這樣,你說他能殺了烏鴉先生,太扯了吧?」
誠然,燕雲一出現就與其他的玩家不同。從烏鴉先生,再到肖童,與他對壘的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人物,自然也抬高了他的身價。
可那是烏鴉先生!
「烏鴉先生怎麼了,我在這裡罵他,他還能來啄我不成?反正活也不能好好活,這個不行那個不行,我連回家看一眼都不行,大不了一死,死前還不能口嗨兩句了?」
「哈哈哈哈說得好!」
酒精的作用下,醉鬼們放聲大笑,「烏鴉先生必死教」迅速壯大。他們高談闊論,好似真的喝了這頓就沒下頓,一個個口無遮攔,罵天罵地、無所不能。
「你們說燕雲跟靳丞比,誰厲害?」
「你不如說靳丞跟唐措比,誰厲害?」
「我看他媽的都老厲害了,我們求爺爺告奶奶下個副本,還心驚膽戰,他們竟然還有心情搞對象!倆男的!」
「我真是操他媽的!」
「砰!」
一隻酒瓶當空飛來,砸破了說話人的頭。酒館裡登時亂了,但到處亂鬨鬨的,誰也沒看到罪魁禍首的臉。
靳丞在人群里擦了擦手,姿態優雅,絲毫看不出他剛給人開了瓢。
這時最新的消息再度傳來,肖童終於跟燕雲對上了。
「你就是要找,也該去找林硯東,為什麼來找我?」燕雲有點不解,他也不確定肖童對於他們的事情究竟了解多少。
「榮弋告訴我,你的手段是奪舍。」肖童看著面前這張熟悉的臉,道:「看來更換肉身並沒有奪走你的這個技能。」
「所以?」
「我要你幫我個忙。」
兩人雖然在談話,手頭的攻擊卻沒有停,都是一言不合就動手的人物,出手乾脆利落。
典獄長一手甩棍霸道凌厲,鈴音則清脆悅耳。鈴鐺聲中,甩棍延展至最長,一股威壓自燕雲的天靈蓋壓下,伴著甩棍上激起的電弧,如同鞭子抽向燕雲。
燕雲奪了榮弋的身體後,擁有了榮弋的懷表,但他還是愛用刀。那刀從制式來看,像是雁翎刀,刀尖有反刃,形似雁羽。
永夜城的玩家,如果生前就有武藝傍身,大多會走上一條跟生前差不多的戰鬥路數,燕雲便是這一種。
腰橫秋水雁翎刀。
人人都道燕雲是個紈絝子弟,腰間的寶刀也是個裝飾物,可沒人知道他的刀其實很鋒利。
他一開始沒想過要當紈絝,形勢逼他當了。
他後來也沒想過要當英雄,不過運勢而已。
「鐺!」長刀對甩棍,像是兩個不同時代的碰撞。
「你要我幫什麼?」側身而過,燕雲跟肖童打了個短暫的照面,又分立街道的兩邊。
「我要你把林硯東的靈魂從苗七的身體裡放出來。」肖童道。
「放出來,殺了他嗎?」
「是。」
「哈哈……」燕雲不由地笑出聲來,似乎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你竟然要殺了林硯東?你竟然要殺他?」
肖童緊握甩棍,「與你無關。」
燕云:「是與我無關,不過是覺得有趣。林硯東唯一想保全的人,從始至終沒讓你卷進來,結果你竟然要殺他。」
肖童甩棍直指,面目冰冷,「是嗎,你覺得那樣算活著嗎?」
話音落下,肖童的攻擊陡然凌厲了起來。
燕雲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應對,這可是典獄長,遠超出玩家水平的存在。單就裝備而言,已是無敵。
「叮鈴。」鈴鐺聲再響,那串不起眼的系在肖童手腕上的鈴鐺,每一次震顫都能在燕雲的精神海掀起波浪。
精神攻擊,再加上甩棍的威壓,毫無花哨的招式,便直接將燕雲的戰力壓下三成。
「砰!」燕雲被棍子壓得單膝跪地,大力之下,跪碎了堅硬的石板。可他還死死撐著,長刀橫在臂彎上,用力架住了肖童的甩棍。
肖童微一用力,燕雲的五臟六腑便如遭重擊,讓他嘴角溢出血來,但他看著肖童,還要說:「你不覺得這樣對林硯東來說太殘忍了嗎?」
「放心。」肖童直接踩在燕雲的刀上,沾染了血污的軍靴如有千斤重,差點將燕雲給踩進塵埃里。他眸光煩冷,再揚起甩棍,用力砸下。
關鍵時刻,懷表滴答,燕雲狼狽地從肖童腳下逃生,氣喘吁吁地拄著刀看向肖童——不愧是當了十年典獄長的人,恐怕從頭到腳都是強力裝備,難以撼動。
流竄的被風吹動的煙塵中,燕雲似乎看到肖童嘴巴動了動,卻沒聽到他在說什麼。
肖童說:「我陪他一起。」
放心,我陪他一起。
唐措站在不遠處的鐘樓觀戰,鐘樓外面的牆壁上就掛著一個巨大時鐘,此刻的時間是:晚上六點四十九分。
他看到肖童和燕雲過招,不由回想起《人間》副本時和肖童的那三分鐘對戰。如今看來,當時的肖童還是留手了的。
烏鴉先生也出現了,兩人打得越凶他就越開心。
可唐措知道肖童和燕雲都不會下死手,先不說誰能打得過誰,他們根本沒必要這麼做。肖童是典獄長,享受一定的權限,但也受到制約,擅自殺死玩家必定會讓他付出代價。而燕雲呢,他完全沒有必要去針對肖童,為自己樹立這麼大一個仇敵。
打得狠,只說明他們都想讓對方低頭而已。
肖童一定有他的目的,而燕雲則是不能退。一旦被肖童打趴下,他先前連破十幾個慶典遊戲、又硬剛烏鴉先生造起來的勢,就會直接中斷。
所以還是得打,打得越狠越好,最後哪怕敗了,也會是雖敗猶榮。
「你和林硯東的恩怨我不摻和,你說的事我也可以答應你。但不論如何,你們之間會變成今天這樣,永夜城脫不了關係吧?」燕雲抬手抹掉嘴角的血,笑道:「跟永夜城的帳,不來算算嗎?」
肖童:「你以為就憑你三兩句話,就可以忽悠我對烏鴉先生出手?」
烏鴉先生:「嘎!」
你們這兩個該死的在說什麼,為什麼又扯到我頭上來了!
「怎麼是忽悠呢?從清業程序出來後,我曾有幸聽人說,人間已是新時代。那是一個你們為之付出生命才換來的新時代,對嗎?」
燕雲說話時,背後正有列車開過。那位曾與唐措他們有過三面之緣的電車司機開著車叮咣叮咣的從兩位大佬中間穿過,卻絲毫不為戰局停留。
永夜城的公務員,就是這麼牛。
肖童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四周熟悉的景物仿佛都變成了無形的手,將他拉進回憶里。列車還未完全開過,他與燕雲隔著一掠而過的車窗對望。
燕雲道:「比起我來,或許當初的你們才更適合被稱為英雄。可現在他已經忘了自己的初心,你也要忘了嗎?」
「你們為之奮鬥過的一切,就眼睜睜看著它被毀掉嗎?」
「肖童,你躲在G區當了十年的典獄長,就想出了這麼一個結局?」
燕雲一句句,都像是戳在肖童的心上,生出鈍痛。
可都已經那麼多年過去了,熱血已涼,看慣了永夜城裡的眾生百態後,那顆心也早就沒辦法再像當年那樣跳動,變得乾癟、冷硬。他如果能三言兩語就被燕雲打動,也就不會走到跟林硯東決裂的地步,也就不是大名鼎鼎的典獄長了。
列車剛剛駛過,肖童的甩棍就到了燕雲面前。
燕雲早有預料,可雖躲避及時,半邊身子依舊被甩棍的電弧擊中,右臂一片麻痹,差點握不住刀。
肖童太強了,而燕雲還用著別人的身體,此消彼長之下,落敗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這還要建立在肖童並沒有殺心的前提下。
烏鴉先生見肖童沒有被燕雲蠱惑,感到十萬分開心。他蹦蹦跳跳地從這個路燈柱跳到另一個路燈柱,隨著戰局移動,嘴裡甚至還哼著《神靈、羔羊和烏鴉之歌》,就想看到燕雲被殺死的場景。
可下一秒,肖童的甩棍忽然拐了個彎,直直地對準他而來。
「你幹什麼!」烏鴉先生嚇得尾巴上的毛都掉了一根,而後被甩棍擊中,電焦了。焦味更刺激了他,他瘋狂揮舞著翅膀,大叫道:「你瘋了?!你瘋了!」
又是一棍襲來,肖童:「我沒瘋,不過算帳而已。」
林硯東的帳要怎麼算?肖童到現在都沒個章程。
當年副本里的那些人、永夜城、烏鴉先生,甚至包括肖童自己,都脫不了干係。是他所謂的驕傲和自負,將事情推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他不會被燕雲蠱惑,但他本也不想就這麼算了。
反正他都出來了,不是嗎?
他早不是個好人了,過河拆橋的事幹起來也不過是順手而已。
「啊啊啊啊啊!你們這群瘋子!我就不該相信你們這群瘋癲小羊!」烏鴉先生徹底瘋魔,而旁觀的玩家們,則對這劇情展開目瞪口呆。
燕雲其實也沒料到,但他樂見其成。
於是肖童對烏鴉先生出手,燕雲還是按原計劃不變,直奔禮物山。
烏鴉先生氣得想要把肖童趕回G區,可遊戲已開,他根本無法阻止。再三嘗試反而遭到永夜城的警告後,他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