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措叫人帶走林硯東的舉動沒有受到任何玩家的阻撓,正如靳丞之前預料的那樣,他們很會趨利避害。
永夜城,是個勝者為王的地方。
冷繆追著燕雲而去,靳丞和唐措卻沒動。
他們的狀態都太糟糕了,身上的傷、透支的精神力,已經到達極限。過去的經驗告訴他們,不能小瞧任何一個玩家,以這樣的狀態在永夜城行走是很危險的,而且他們也不想叫人看破自己的真實狀態,便乾脆撤退。
回到C區的旅館,唐措甚至沒去管林硯東如何,逕自倒頭睡覺。副本裡帶出來的疲累、回憶里重走一遭帶來的心理衝擊等等,在這一刻全部爆發,讓他沒撐過三秒,思緒就陷入昏暗。
很難說他到底是睡著了,還是陷入了昏迷。
靳丞就坐在床邊,看到他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呼吸一滯。他緊張得去確認他的心跳,等到那緩慢卻有力的脈搏順著掌心傳入,他才鬆了口氣。
短短一天之內,他仿佛已經經歷了兩次失去唐措的痛苦。心情像坐過山車,直至現在還無法完全平復。
幸好,一切都還來得及。
過一會兒,聞曉銘走進房裡,叫了聲「老大」,卻又很快捂住嘴。因為他看到靳丞也睡下了,和衣躺在唐措身邊抱著他,臉上是抹不去的疲憊。
聞曉銘心裡閃過一絲心疼,但這兩人雖然掛著同款疲憊,眉宇間卻沒有不安。這讓聞曉銘心裡稍稍有點安慰,只是累了就好。
累了,睡一覺就好了。
這時,池焰和錢偉也從門口探進頭來,一個疊著一個,眼巴巴地往門裡看。聞曉銘趕緊給他們使眼色,讓他們趕緊走,結果彭明凡也來了。
向來冷靜理智的彭明凡,推了推眼鏡,小聲問:「他們在睏覺嗎?」
聞曉銘敏銳地發現了「睏覺」和「睡覺」的不同。
「去去去!」聞曉銘氣笑了,趕緊把三個小崽子趕出去,順道帶上了門。
彭明凡這時才講起正事來,「這一層已經全部包下來了,你給我們的道具也都放在了指定地點,防禦結界套了三層,只出不進。」
聞曉銘點點頭,表示滿意。
十分鐘後,唐措房間的隔壁,有著一大一小兩個房間的套間裡,連接兩個房間的門開著,一個房間裡坐著被困牢籠的林硯東,另一個房間裡坐著聞曉銘四人。
他們一字排開,貼牆而坐,且齊刷刷地翹著二郎腿,看著林硯東。
彭明凡其實並不想翹腿,但被聞曉銘以不夠合群為由,強迫從眾。
錢偉:「我們為什麼要坐那麼遠?」
池焰:「那你一個人坐前面去。」
錢偉:「我不要。」
池焰:「那不就得了。」
錢偉:「萬一——」
彭明凡:「閉嘴。」
池焰:「求你閉嘴。」
聞曉銘:「咋了?」
池焰:「別問,問就是烏鴉嘴天下無敵。」
錢偉欲哭無淚。
與此同時,《永恆綠洲》副本內。
莉莉絲正坐在紅色敞篷跑車的副座上,一邊塗指甲油,一邊罵娘,「是哪個不長眼的混蛋又把通路打開時間延長到七月十六了?姑奶奶弄死他。」
因為慶典延期涉及甚廣,所以系統進行全區播報時,也對各個副本下達了「通路延期打開」的通知。只是並未提及十二樂章的事。
餘一一開著車,透過墨鏡瞥了一眼莉莉絲,說:「你就不怕是靳丞做的?整個永夜城,他是最有可能幹這種事的其中之一吧?」
聞言,莉莉絲塗指甲油的手頓住,隨即踢了餘一一一腳,「就你話多。」
餘一一低頭看到她脫了高跟鞋的腳丫子,無奈搖頭。
「再看把你眼睛挖掉。」莉莉絲把指甲油隨手一丟,抬腳勾起放在旁邊的機槍,轉身把機槍架在門邊,對準路旁的商鋪就是一頓突突。整個過程猶如行雲流水,花了不到一秒鐘。
「砰砰砰砰砰砰!」
商鋪的玻璃外牆一路碎裂,從中竟躥出幾個人來,對莉莉絲髮起了反擊。只是因為莉莉絲一開始就實施了火力壓制,對方被打個措手不及。
埋伏不成反被打,說的就是如今的情形。
「計寧那個混蛋,我就知道會有埋伏。」莉莉絲眉梢微挑。
「誰讓你到處說他是個假藥騙子,翻臉歸翻臉,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餘一一嘴上調侃著,腳下的動作可不含糊,油門踩到最大。同時伸手探入懷中,幾張符紙朝後甩出去,「嘭、嘭」兩聲變成化作巨大的白色泡沫攔住後面的伏兵,而且這泡沫還在不斷地漲大,直至堵住整條街道。
餘一一是個符文師。
莉莉絲撇撇嘴,「我還要打呢,你攔住他們幹什麼?」
餘一一苦笑,「姑奶奶,我們快遲到了。」
戈壁追擊戰之後,他們跟計寧那幫疫苗研究所的人,徹底撕破了臉。卡bug離開副本的方法不管用,他們就啟用了planB。
副本要求他們在這裡建立新世界,那他們就順著副本的意思來,踹掉計寧,當這個新世界的頭兒。或許當他們真正掌控這個世界時,就有辦法按照自己的意思通關了。
莉莉絲是個雷厲風行的人,配上餘一一這個機會主義者,戈壁追擊戰後,立刻掉頭打下了計寧手中的一個重要城市。
也就是現在所在的C城。
計寧吃了這麼大一個虧,當然要來報復。而十分鐘後,莉莉絲就將在C城電視塔前,宣布成立新人類同盟。
多虧計寧前期的宣傳,他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更快地建立起新世界,不惜把莉莉絲塑造成了救苦救難的天使一般的人物。再由疫苗研究所的人提取莉莉絲的血煉製出「天使一號」,為中了屍毒的人類解毒,解了毒後的人類,就叫做新人類。
這一套流程本身沒什麼問題,但計寧低估了莉莉絲,也算漏了餘一一的存在。
二人合謀反水,踩著計寧上位。
新人類視莉莉絲為救世主,如今莉莉絲踹掉計寧,他們當然就對著莉莉絲俯首稱臣。可餘一一知道,這哪裡是什麼救世主、什麼天使,分明是個魔女。
十分鐘後,跑車停在了電視塔的台階前。所有C城的新人類已經全部聚集到了這裡,烏泱泱一片,狂熱且充滿期待地看著車裡走下的人。
莉莉絲已經穿好了高跟鞋,一襲黑裙,長髮及腰。雖然看著不是個利於戰鬥的裝束,但她走起路來自有一股英姿颯爽的氣質,而餘一一也知道,她裙擺遮住的大腿上還綁著槍,塗著鮮紅指甲油的手,也隨時都能從虛空中拔出刀來。
刀是雙刀,暴力開山流。
餘一一看著她的背影,默默在心裡念叨:是戀愛的感覺。
可下一秒,莉莉絲回過頭來瞪他一眼,「你怎麼不走?要我請你嗎?磨磨唧唧像個什麼男人。」
餘一一:太兇了,愛不起,再見。
另一邊。
張三,餘一一的隊友,一個名字和長相都過分路人的孤單留守人士,此刻正躺在G區監獄的某間不起眼的牢房裡,翹著腿看小人書。
永夜城裡書籍很少,唯有林硯東那樣的資深玩家才能通過年復一年的積累,攢到那一書咖的書。張三手裡的這本《楊乃武與小白菜》,還是他剛入永夜城時機緣巧合在一個副本里得到的,跟隨他在永夜城這麼幾年,巴掌大的書都快翻爛了。
張三對此很是寶貝,連餘一一問他要,他都不肯給,只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刻拿出來,默默為可憐的主人公鞠一把淚。
太慘了。
竟忍不住想高歌一首《鐵窗淚》。
說起張三為什麼在這兒,還要怪餘一一。這傢伙自己追著姑娘進了副本,到現在都不回來,張三隻好先跟聞曉銘一起活動,但聞曉銘幹的事情危險係數太高,張三還是習慣走自己的老路。
走著走著,他就走牢里來了。
靳丞他們到底在做什麼、林硯東到底有什麼陰謀,張三都不知道。那天他看見榮弋從G區離開,緊接著黑帽子頒布九號樂章,G區就此關閉。
他覺得有點奇怪,到底是榮弋導致的G區關閉,還是黑帽子的樂章導致的?
榮弋離開G區後,張三百無聊賴,跟了他一段,就看見他跟靳丞和唐措碰了頭。三人拿著一份樂章在那邊說話,想必那份樂章就是榮弋從G區帶出來的了。
樂章是個好東西,但張三知道這不是自己能染指的,於是識相退走。緊接著黑帽子的九號樂章頒布,他又神使鬼差地繞回G區看了一眼,卻發現G區好似有點不對勁。
G區關了。
張三在外頭潛伏了很久,都沒一個玩家從裡頭出來。
G區一貫是大門緊閉的,所有坐牢的玩家都直接化光轉移,並不從正門走。可等了這麼大半天,都沒一個刑滿釋放的,也太不尋常了。張三不信邪,又等了整整一天,G區依舊毫無動靜。
此時整個永夜城的注意力幾乎都在樂章的律令上,後來又出了編制考核的事情,就更沒人注意到G區的異樣。
跟餘一一在一塊兒久了,張三的嗅覺也變得很敏銳。他猜到G區一定發生了什麼,便悄悄潛了進來。
正門不知道還能不能走,走了也太過惹眼,張三便去F區隨便找到個新玩家做了筆交易。他花十個點數讓那玩家把自己給殺了,順理成章進入G區,不激起一點浪花。
G區內部果然出了問題,因為張三進監獄這兩三天,他一次都沒見過典獄長。曾經讓玩家們聞風喪膽的典獄長出巡,現在也只剩下了刺耳的電鈴聲。
心大的玩家們自然樂得輕鬆,只盼著肖童再也不要出現,讓他們安安心心吃幾頓免費牢飯。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張三放下小人書,輕聲嘆了口氣,終於還是拍拍屁股站起來,走到了門邊。
他抬手掠過發間,從中掏出一根黑色發卡,戳進了門鎖里。
張三,職業是「梁上君子」。
永夜城的戰鬥體系里,當然沒有「小偷」這個分支。張三的戰鬥能力也並不算很強,實力大約只能算是A區吊車尾,但他有一個很特殊的道具,也就是他手裡這根發卡,名字有點俗氣,叫做——萬能鑰匙。
只要是有關於鎖的東西,不管是物理鎖還是魔法鎖,張三都能用這把鑰匙打開。包括黑鐵囚籠。
此刻張三趁其他牢房裡的獄友們不注意,悄悄打開了房門,去探尋肖童的蹤跡。他走得很小心,幾乎沒有腳步聲,中途哪怕有其他玩家發現他,也大多並不理會。
在牢里,講究一個明哲保身。偶有玩家調侃他是不是要越獄,張三倒是不介意把他們也放出來,多製造幾個越獄的同夥,但人家又不高興了。
走著走著,張三越走越偏,漸漸遠離了牢房區域,摸到了G區深處。
傳聞中G區的監獄有兩重,一重關押的是普通犯,也就是剛才張三所待的地方,另一重關押的是惡行犯,也就是深紅曾經待過的水牢。
水牢並不在地底,而在一個異度空間裡,那是典獄長肖童的住所。
因為有鑰匙,張三一路暢通無阻。又因為G區只有肖童一個典獄長,並無其他獄卒,所以他不光暢通無阻,連半個人影都沒瞧見。
按理說,典獄長對監獄有絕對的掌控權,監獄裡發生的大大小小所有事情都瞞不過他的眼睛,所以才不需要其他的獄卒。張三已經走到了這裡,可肖童依舊沒有出現,這讓張三不得不懷疑肖童還在不在G區。
他去了哪兒?
還是被困住了?
又走了一段路,張三來到了一扇門前。這是一扇黑色的鐵門,上面雕刻著繁複的花紋,看樣式像是星圖,神秘莫測。
張三隱約覺得門內可能就是G區的盡頭了,深吸一口氣,做足了心理準備,這才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鑰匙。
「吱呀。」門開了。
鹹濕的風撲面而來,張三眨巴眨巴眼睛,看到了一片深沉的黑色的海。他站在懸崖峭壁邊,抬手擋住風,舉目望去,廣袤的星空下,海面上有一座孤島。
島上有座亮著的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