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編制考核

  另一邊,永夜城內,全民躁動。

  蓋因一個消息逐漸在玩家中流傳——有人已經在副本里見到了在編玩家,他們也下副本了。

  黑帽子一條律令,消除了在編玩家不下副本的限制。他們仍然可以選擇不下副本,但無疑擁有了更多的自主性。

  更重要的是,在編玩家作為永夜城官方的公務員,在職期間能接觸到多少道具、能得到什麼好處,是普通玩家們想像不到的。

  「那是個特殊觸發副本,背景是上海。我大著膽子去跟他搭話了,一個B區的在編玩家,他說他是來副本度假的。」

  一片譁然。

  普通玩家避之不及的副本,在在編玩家的眼裡,竟然是度假場所。但轉念一想,似乎也不是說不通的。既然是特殊觸發副本,那證明那位在編玩家是特意選擇的這個副本,他了解這個副本的情況,有了針對性,通關就好辦了。

  他真的是去上海度假的,順便打個副本。

  可就算大家都想得通,心裡仍然不是滋味。

  原本的在編玩家和普通玩家雖然共同生活在永夜城,但卻是被隔開來的。他們基本沒有交手的機會,也不會在副本碰面,哪怕有些普通玩家會嫉妒在編玩家不用下副本的悠閒,可也僅止於此。公務員考試,誰都可以去考,考不考得上的問題。

  可現在……

  榮弋站在一處高樓的樓頂望著遠方的遊戲大廳,沉聲道:「階級建立起來了。時間一久,在編玩家被推到普通玩家的對立面,嫉妒滋生仇恨。如果這時候再有人在後面推一把,後果不堪設想。」

  冷繆站在他身側,不予置評。

  良久,榮弋轉頭看向冷繆,心裡嘆了口氣。他原本是要去找林硯東的,但林硯東不在,他無功而返。

  這時候,冷繆找上了他,他想要再度尋找林硯東的計劃便只能暫時擱置。

  他沒辦法無視這個朋友。

  冷繆是永夜城的獨行俠,他也一樣,兩人的友誼說不上多深刻,但總歸是朋友。是回到永夜城的這麼多年來,榮弋交的唯一一個朋友。

  冷繆找上他時,開門見山地問:「你到底叫榮弋,還是燕岐?」

  榮弋沒想到他會知道,更沒想到他這麼直截了當,但轉念一想,冷繆就是這個風格。他一時答不上來,冷繆冷哼一聲,但就是沒走。

  他跟上了榮弋,榮弋去哪兒他就去哪兒,全程冷臉,也不跟你搭話。

  冷繆覺得此時的自己之於冷博士,可能就是培養皿里的一個細胞。他把培養皿放進冰箱,企圖凍死他。

  榮弋:「有什麼話你就問吧。」

  冷繆終於答話:「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榮弋:「一個名字對你來說很重要嗎?我是榮弋,也是燕岐,那都是我。」

  冷繆:「我可不認識什麼燕岐。」

  「那我給你介紹?」榮弋小心地觀察著冷繆的表情,見他沒表露出排斥,鬆了口氣。可讓他真的說從前的故事,他又不知道該從哪裡說,斟酌了好一會兒,才簡略道:「屠神小隊的隊長燕雲是我的哥哥。屠神失敗,我們都死了,可我擁有一件道具,能讓我帶著記憶進入輪迴。」

  冷繆在知道「燕岐」這個名字時,心裡其實已經把真相猜得七七八八,所以臉上沒有表露出驚訝。

  榮弋繼續道:「我投胎後,又活了二十多年。本來像我這樣的重生者,哪怕不知道世界未來的走向,也比其他人占了很多的優勢,能活得很好。但我總是放不下永夜城,總是覺得或許有故人還在。」

  他都能重來一次,那別人身上為什麼不會有奇蹟發生呢?

  「作為榮弋的這一世,我是個孤兒,無牽無掛,所以就回來了。」也許是孤獨讓榮弋總是想起永夜城的事情,明明知道遇見故人的機會渺茫,他還是回來了。

  回來之後,物是人非。

  「後悔嗎?」冷繆問。

  「我也說不清楚是留在現世不回來會更加後悔一點,還是回來之後更加後悔一點。榮弋這個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我想讓自己活得容易一些。」說著,榮弋難得地打趣道:「誰知道回了永夜城,反而成了他們開玩笑的梗。」

  榮弋,活得真的不怎麼容易。

  說開了,兩人之間的氣氛輕鬆不少。

  冷繆隨著榮弋在樓頂邊緣坐下,吹著永夜城的晚風,看著底下喧鬧躁動的永夜城。榮弋漸漸地回憶起了屠神小隊還在的時候,那是段很黑暗但也很快樂的時光。

  「我們有十一個人,隊長是我哥,我是他的小跟班。其他人是一年又一年慢慢加入的,雖然不是個個武力強悍,但都有自己的特長。」

  「你知道時代不一樣,氛圍就不一樣。我們進永夜城的時候比林硯東還早很多很多年,那時候還是封建的舊時代,我們這批舊時代的人組成的永夜城,比現在黑暗得多。永夜城的規則衝破了原有的階級,但階級的觀念根深蒂固,絕大多數人不會想要追求平等,他們會建立新的階級,比原來更層次分明、更壓迫。這是反噬,你也可以把它想做是一種報復。」

  「那時候各區的條條框框比現在多,高級區的對低級區具有絕對統治權,從上至下,層層剝削。強制任務觸發時間僅有三天。」

  「女人是物資,男人是牲口,紅榜前十的每一個人,都足以拉出來千刀萬剮。在這裡,他們就是無冕之王,所以他們根本不會想要去投胎,自殺禁令——也是他們搞出來的。永夜城本來沒有這個禁令。」

  聽到這裡,冷繆終於露出一絲驚訝。

  榮弋苦笑一聲,雙手撐在身後,抬頭望著高天的孤月,說:「其實我有時候也想,永夜城本身,到底是黑是白。如果自殺禁令是人類自己的手筆,那其他也可以。它就像一塊純白的畫布,塗抹得多了,要麼繽紛,要麼骯髒。」

  冷繆沒有答話,他蹙著眉,還在消化這裡頭的信息。榮弋說完也沉默了,良久,他才又說了一句,「善惡是個永恆的話題。」

  「那你呢?」

  「我?」

  冷繆轉頭看他,「你們當初是想結束一切,所以決定殺了神?」

  榮弋:「我其實……」

  頓了頓,榮弋忽然自嘲地笑笑,「我只是我哥的一個小跟班而已,沒有那麼偉大。他們要做英雄,英雄都短命,但我喜歡他們,我愛他們,所以我願意陪著他們一起短命。」

  可誰能知道呢?

  那個最最英雄的人,肩負著所有人的期望和愛戴的人,他不光想做一個英雄,他還想做一個王。他願意予眾生平等,但前提是他成為最特殊的那一個。

  榮弋有時回想起來,都覺得不認識他了。

  冷繆聽出了榮弋話里的傷感和失落,但孤傲冷博士從不會安慰人,便只有抿著嘴在旁邊坐著,仿佛一個鋸嘴葫蘆。

  榮弋笑了笑,心情倒也沒有那麼糟糕。說完了自己的事,他這才問起來:「你又是從哪兒得到這個消息的?」

  冷繆僵住,望著喧鬧的永夜城,沒有答話。

  榮弋看著他的表情,心中一凜。他忽然想到一個非常不妙的猜測,「你的消息……不會是從林硯東那兒來的吧?」

  聽到林硯東的名字,冷繆立刻蹙眉。

  榮弋便知道自己的猜測成真了,他霍然站起,臉色微沉。這不太妙,知道他真實身份的只有K一個人,後來又添了一個典獄長肖童。但肖童不能離開G區,也沒那麼快把消息傳給林硯東,再由林硯東傳給冷繆。

  答案只能是林硯東早知道了。

  「很糟糕?」冷繆抬頭。

  「你知道我哥藏得最深的技能是什麼嗎?是奪舍,所以他才會生出將神取而代之的想法。哪怕殺不死祂,只要給他一絲機會,就有反敗為勝的可能。」榮弋說著,一顆心逐漸往下沉,「林硯東不可能提前知道我就是燕岐,除非K跟他勾結。還有唯一一個解釋——哥哥真的回來了。」

  當初他們在G區的牢里見到林硯東時,恐怕燕雲已經在他身上,他還保有自己的意識,所以才會看破榮弋的身份。

  而榮弋本以為林硯東只是竊取了燕雲的一部分力量,畢竟在清業程序待了那麼久,燕雲不該還清醒著。正是因為有這個認知,榮弋才無所顧忌地拿「奪舍」的情報去跟肖童做交易。

  都一百多年了,他怎麼可能還會回來?

  榮弋慢慢握緊拳頭,親人歸來的消息讓他生不出半分喜悅,只覺得無限驚懼。他哥哥回來了,他又想要做什麼?

  如果他只是單純地回來,那既然看破了他的身份,為什麼不來找他?

  冷繆:「K又是怎麼回事?」

  榮弋深吸一口氣,「現在來不及說這些了,我必須馬上確認事情的準確性,馬上!」

  語畢,榮弋立刻轉身往樓下跑,冷繆抓住他的胳膊,「你要去找林硯東對峙?這事跟我有關,我去。」

  「不。」榮弋被他這一拉,稍稍恢復些理智,道:「你去找聞曉銘,看看靳丞和唐措有沒有回來。把你在林硯東那裡聽到的消息、知道的事都告訴他們,事無巨細。」

  冷繆抓著他的手不由收緊,「你呢?」

  榮弋:「燕雲是我的哥哥,這是我必須面對的。你幫我,冷繆。」

  這是冷繆第一次在榮弋眼中看見驚慌,也是第一次聽他說出這麼直白的請求。冷繆最終還是點了頭。

  看著榮弋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冷繆攥著拳頭,神色冷得可怕。想到他跟林硯東的那場交易,想到九號樂章帶來的後續效應,冷繆的心比面上更冷。

  但他沒在這裡耽擱多久,轉身撕裂空間,瞬間來到了聞曉銘處。

  聞曉銘按照靳丞的叮囑,一邊繼續盯著永夜城內的情形,一邊想辦法完善自己的情報網。此時距離唐措和靳丞進副本也才過了幾個小時,聞曉銘盤腿坐在沙發上冥思苦想,一抬頭,驟然看到客廳出現個大活人,把他嚇了一跳。

  「嚯!」聞曉銘往後仰。

  冷繆可不會理會他受到驚嚇的弱小心靈,逕自把榮弋交待他的事情都說了。全程沒用三分鐘,言簡意賅。

  話音落下,客廳內安靜了足足一分鐘,隨即冷繆迎來了聞曉銘的十萬個為什麼。

  「為什麼你會跟林硯東做交易?」

  「為什麼燕雲會奪舍你們不早說?」

  「燕云為什麼要回來啊?」

  「林硯東跟燕雲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

  「你們在演什麼八點檔???」

  冷繆凝了一把空氣刃抵在聞曉銘脖子上,才止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但聞曉銘心裡那個氣啊,有情況你們不早說,我留守已經夠慘了!

  這冰冷的現實讓我無法面對啊!

  「等等。」聞曉銘忽然回想起他追蹤苗七時,在任務牆前看到的那個眼神。他一個箭步上前,倏然抓住冷繆的衣袖,「是苗七!苗七換人了!」

  冷繆心中一凜,「你確定?」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聞曉銘仿佛吃了槍藥,語速極快,「我就看他們一個個不是好鳥,就會欺負我一個後勤保障!」

  冷繆不接他的茬,消息既已傳達,他立刻掉頭去找榮弋。他怕榮弋出事。

  可就在這時,熟悉的歌聲竟又飄蕩在永夜城上空。

  「神靈、羔羊和烏鴉,

  一起在懸崖快樂的玩耍。

  他們唱啊跳啊,

  石頭裡開出了鮮花。

  ……」

  「WTF?!」聞曉銘捂住自己的臉,眼珠子都快瞪出來,「怎麼會那麼快,又有樂章頒布了嗎?這怎麼可能!」

  冷繆沒有說話,但眸中亦寒霜凝結。

  「叮!」

  「為了感謝各位玩家在過去一年裡對永夜城的大力支持,也為了永夜城未來的可持續發展,現決定在明早八點開啟永夜城編制考核。」

  「請所有有意向的玩家做好準備,準時進入任務牆。」

  「祝大家生存愉快!」

  編制考核?這不就是公務員考試麼!

  聞曉銘愣在當場,疑惑的目光望向冷繆。冷繆倏然響起剛才榮弋跟他說的有關於階級對立的話——在九號樂章的影響下,今夜去報考公務員的人數一定會創歷史新高。

  爭搶,就會產生摩擦,摩擦滋生仇恨。

  可以自由出入副本的在編玩家們,還能享有傷害豁免嗎?他們在永夜城時,能夠不受普通玩家的攻擊,可在副本里呢?

  只是這麼一想,冷繆便覺得糟糕。背後就像有一雙手,在將永夜城推入更混亂的深淵。

  可編制考核不是玩家能推動的,那是永夜城自身的事,能夠辦到這點的只有——烏鴉先生!

  冷繆霍然轉頭看向A區的方向,他曾在林硯東的住宅外面看到了烏鴉先生。它這是在報復麼?報復曾經的瀆神者,也報復膽敢把他放出來的林硯東?

  所以林硯東才登上了黑名單第一。

  一切都想通了,冷繆的心裡卻依舊不舒坦。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氣,不得不承認,他在這件事裡完全充當了一顆棋子的角色。

  被林硯東捏在手裡的棋子。

  這真是讓人,極度不爽。

  與此同時,快樂的烏鴉先生正在天空「嗚嗚」開過的魔法列車車頂上往下看。它看一眼,又背著翅膀踱步,踱幾步,又看一眼。

  「你們這幫自作聰明的羔羊,都覺得本烏鴉先生很笨。哼,別以為我看不出來,我都知道。」它搖頭晃腦,「我都知道!」

  「你們這群蠢羊!」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