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蒼天當死

  日暮時分。•

  陳勝提著八面漢劍,穿過耳房進入前院,就見一兩百號身形精悍、腰懸刀劍的家中叔伯,三三兩兩的聚成一團,相互整理著身上的衣裳、腰帶。

  氣氛,微微有些沉悶的,這麼多人聚在一起,院兒中卻聽不到什麼談論聲。

  很少人能比行商陳家的這些夥計明白,動刀兵意味著什麼……

  但院中的氣氛也沒有太過壓抑。

  因為他們更明白,他們是靠什麼立足,是靠什麼餬口!

  通俗點說,就是:行商陳家人不惹事,但真來了事,卻也無人怕事!

  見陳勝提著劍出來,眾多叔伯都紛紛與他打招呼:「大郎,身子骨好多了啊!都耍得動劍了!」

  「今日的事,交給伯伯叔叔們去辦就成了,你還小,就別去湊這個熱鬧了!」

  「就是,這麼多叔叔伯伯在,哪輪得到你崽子來出這個頭!」

  他們都在笑,笑容之中透著關切與包容。

  他們不怕去與人拼命,卻不願意自家子侄跟著去與人拼命。

  這種質樸而真摯的舔犢之情,令陳勝心頭暖烘烘的,卻也說不出的難受。

  陳勝強笑道:「侄兒就跟著叔叔伯伯們去見見世面,這麼多叔伯,難不成還護不住侄兒一人?」

  他有一萬個不去的理由。

  卻敵不過一個想去的念頭。

  人群分開,陳守到提著一柄人高的斬馬刀走出來,見了佩劍的陳勝,沉著臉呵斥道:「胡鬧!」

  陳勝看著他,認真的問道:「阿爹,您還有第二個兒子嗎?」

  陳守擰起眉頭,低喝道:「就是老子只有你這一個兒子,你才不能去!」

  陳勝:「兒子若是擔不起事,您便是留著兒子,又能有何用?」

  陳守罵道:「滾犢子,老子還沒死呢,這個家還輪不到你來當!」

  陳勝不與他爭辯,只是笑。💢♣  🐺👍

  但笑容里的堅決之意,卻是瞎子都看得出來。

  陳守見狀,不耐的一揮手道:「來倆人,把這崽子給老子綁在屋裡!反了天了還!」

  他的話音一落,立馬就有兩名叔伯擼著袖子,一臉狹促笑意的朝陳勝走來。

  陳勝也不躲,只是梗著脖子說道:「阿爹,今日除非你打斷我的手腳,不然你攔不住兒子的!」

  他必須要去看看。

  棋是他下的、局是他攢的。

  事到如今,他總得去看看,自己的布的局,到底給行商陳家帶來了什麼……

  好的壞的,他都要看看。

  這很重要!

  人或許真是的缺什麼,便越在乎什麼。

  陳勝缺的東西,行商陳家這個大家庭都給他了……

  所以他想要緊緊的抓住這個大家庭內的一切,不讓任何人、任何事,影響到這個大家庭的溫暖氛圍。

  「好了,讓他跟著去吧!」

  最後還是陳虎開口,攔下了走向陳勝的兩位叔伯。

  陳守擰著眉頭瞅他:「二哥!他少不更事,你也少不更事?」

  陳虎沒好氣兒的沖他翻了個白眼:「你自個兒生的是個什麼玩意兒,你自個兒心頭沒點數兒?你現在捆著他不讓他去,你信不信他扭頭就弄斷繩索自己一人兒摸著去?」

  陳勝笑吟吟的沖陳虎豎起大拇指:「還是我二伯懂我!」

  陳虎瞪了他一眼:「滾犢子!老子見著你就來氣!」

  父子倆一起撇嘴。

  陳守懨懨的轉過身去,正待喚來陳刀等人護持陳勝,忽然門房快步入內,附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麼。

  陳守當即就擰起了眉頭,「都這個時候了,他們還派人來做甚?」

  陳勝聞言好奇的道:「阿爹,誰派人來了?郡衙?」

  「不是!」

  陳守微微搖頭:「是那伙賊道派人來了,說要見老子!」

  「消息很靈通嘛!」

  陳勝訝異的說道,但旋即他就覺得自己可能是想岔了。

  先前五家會議的參會人,都是各家的主事之人,唯一的閒人,就他一個。

  那四家昨日才被那伙賊道屠殺了幾百口子人,不至於這麼快就和那群賊道媾和,是以五家會議的內容應該還沒走漏才是。

  問題應該是出在五家會議整出的動靜太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那四家前夜才被那伙賊道襲殺了幾百口子人,不帶點人手傍身,誰敢出門?

  至於行商陳家就更沒法子了,那四家族人被那伙賊道屠殺了大半,手裡邊的人手只需要護住剩下的那幾個人就行了。

  而行商陳家可還是滿門全乎呢,不把會議地點定在陳家大院兒,萬一那伙賊道趁著他們父子倆帶著人去參會的檔口,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殺進行商陳家怎麼辦?

  五家會議走漏了風聲,而五家會議一結束,行商陳家就召集了這麼多人馬,意欲何為,自是一目了然!

  不過事已至此,那伙賊道還派人來作甚?

  不會是來威脅他們的吧?

  陳勝心頭轉了幾圈後,便道:「見,為什麼不見?他們都敢派人來,難不成咱家還不敢見?」

  陳守看了他一眼,皺眉道:「你要作甚?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咱家可不能丟這個人!」

  陳勝淡淡的笑道:「誰說要殺他了……讓院裡的叔伯們先到東廂西廂藏起來,再喚來人進來,兒子想聽聽他說點什麼。」

  陳守:「好,好吧……」

  ……

  不一會兒,門房就領著一個名相貌堂堂、清須及胸的中年文士,步履輕快的走進陳家廳堂。

  來人看了一眼堂內坐著的父子倆,忽然對著陳勝一笑道:「久違行商陳家的大公子年少體弱,今日得見大公子身體康健,甚為大公子感到歡喜。」

  陳勝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說:「有勞先生掛念。」

  說完,便閉口不言。

  適時,端坐在堂上的陳守陰沉著臉喝道:「爾等與吾行商陳家既已勢成水火,你這匹夫還來此作甚?」

  來人捋了捋清須,自信十足的道:「自是為救賢父子性命而來!」

  堂上陳守聞言一驚,正要開口追問,便聽到陳勝「呵」的一聲。

  「這都什麼年代了!」

  陳勝忍不住笑出了聲,輕聲道:「先生還拿這種古之謀臣先聲奪人的話頭詐唬人?莫非先生是欺我父子粗鄙?不識字未讀過史?」

  堂上的陳守聞言愣了愣,旋即一拍座椅扶手,橫眉怒眼的喝道:「蒼髯匹夫,安敢欺我耶!」

  來人:……

  你騙人,你剛剛分明就已經上當了!

  眼見堂上陳守瞅自己的眼神兒已經不大對勁,他連忙穩住心態,不卑不亢的道:「賢父子莫要誤會,在下一介布衣,手無縛雞之力,豈敢欺賢父子耶?在下此來,實是替我家渠帥,來與賢父子商議共舉大事,來時我家渠帥多番囑咐在下,言只要賢父子肯入我太平道,我家渠帥願以小方渠帥之位待賢父子……」

  「啪!」

  陳勝震驚的一拍座椅扶手豁然而起,怒聲道:「你說什麼?你們叫什麼?」

  來人被他一巴掌嚇得身軀一哆嗦,再瞧他仿佛要吃人一樣的臉色,膽氣又去了幾分:「太,太平道啊,莫非大公子也曾聽聞我道?」

  「草泥馬,太平道?」

  陳勝腦海中瞬間閃過了那群賊道頭裹黃巾的模樣,心頭頓時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嚴重的侮辱:「你們的首領叫什麼?可是叫張角?」

  來人嚇得忍不住後退了兩步,小心翼翼的說道:「大公子鎮靜啊,我道大賢良師尊姓張,單諱平,大公子莫是在何處聽錯了?」

  「大賢良師?」

  陳勝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張平?你若敢騙我一字,我立時將你斬作十八段餵狗!」

  來人聞言肅然起敬,乾脆利落的道:「太平道,大賢良師張平,豫州潁川郡人氏,生而知之,乃天人降世也,王三十八年,得仙人撫頂,授天書三卷,入山潛心悟道十五載而得道,曰:『蒼天當死,黃天當立,王死地覆,天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