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這日過後,時不虞在書房待的時間更多了起來,懸掛起來的宣紙又多了幾張。
何宜生安靜的跪坐一側,時不虞不叫他,他就能一直呆著,本已經緩過來一些的性子,一夜之間又回到了原點。
「那些人里,有助你脫困的人嗎?」
何宜生眨了眨眼回過神來。
時不虞轉身面對他,移開坐具盤腿坐下。
「皇宮不好進,更難出,尤其是你這種情況,肯定是被盯死了的,哪有那麼容易詐死離開。只是看你不想說,我就沒有追問。」
何宜生低下頭去。
時不虞拍他的頭一下,用了點力,把他腦袋都拍歪了:「安心,現在我也不逼你,你別逼自己就行了。」
「不是她,她若是死了,不會以這種方式離開。」
已經打開了話匣子,後面的話就容易說出口了:「她說她自小跟著父親學醫,天賦卓絕,尤其喜歡研究古方,並古為今用,效果極佳,她父親說她能成一代神醫。在她十五歲的時候父親過世,她接手了父親的醫廬,和妹妹相依為命。她長相平平,妹妹卻極貌美,父親擔心招禍,自小就給她把臉抹黃,還不許她像姐姐一般給人看診,只在後屋配藥熬藥。」
「父親過世後,她擔心護不住妹妹,翻遍古方琢磨出來一個新的方子,把父親留下的家財都用光也才做出來三顆。她試吃了一顆,她妹妹說氣息和脈象都是微乎其微,幾乎探查不到,藥效有兩個時辰。她和妹妹打算著,如果遇到萬一就吃下一顆藥,然後在不會讓她死了的位置自殘,讓人以為她死了,要是醒來後情況還是不好,就再吃下一顆,加起來有四個時辰,危機怎麼都過去了。」
「她說天意弄人,一切都算好了,卻沒算到少女春心,妹妹在喜歡的人面前露了臉,被那人宣揚了出去。再之後沒多久,她們姐妹就被擄走了。她被扔去做了浣衣宮女,並且從那之後再沒見過她妹妹。我會認識她,是因為……一個老太監。」
說到這裡,何宜生停了停,時不虞也不催他。
「我離開時她正好去送衣裳,連著看了我好幾眼,我只以為她看不起我,後來她卻追上來和我說話。再之後,我只要出去便會碰到她。大概是我太過提防她,她說我長得像她妹妹,又和我說了這些。我想要她手裡的那藥丸,而她,想知道那座大殿裡有沒有她妹妹,因為我是唯一能從那大殿裡出來,還能在有限的範圍內走一走的人,她等了許久才等到一個我。」
看他停下話頭,時不虞才道:「你告訴她實話了?」
「當然,我為何要瞞著?」何宜生呵了一聲,臉上卻不見半點笑意:「已經四年多時間,人都不知道換過幾茬了,她妹妹哪可能還活著。」
「她把藥丸給你了?你就真吃了?」
「兩顆都給了我,第一顆用在出宮那天晚上,另一顆用在送上亂葬崗時。反正怎麼都是死,不如拼一把。」
時不虞有些意外:「我以為她最多給你一顆。」
「她大概沒想活著從那裡離開。」何宜生學著時不虞的樣子拿掉坐具,席地而坐:「她一個不明不白被擄進宮的人,卻能在短短四年裡就坐上了尚宮的位置,那位大太監見著她還能給笑臉,每次我出去她都能恰好過來碰上,心智手段都非常人。之前她是為了找到妹妹努力,現在知道妹妹多半罹難,她肯定會想法子報仇。」
「哪怕如螳臂當車?」
「哪怕如螳臂當車。」何宜生道:「聽她說她母親早逝,妹妹比她小三歲,幾乎就是她抱著長大的,而且她說她妹妹極乖巧聽話,再想出去透透氣,只要姐姐不同意她便不去。後來父親也沒了,她們就是對方的命,現在她的命沒了,她自己的命也就不重要了。」
時不虞看他一眼又一眼:「我有一點點……的想法。」
何宜生抬頭,這次唇角微微上揚了些許:「想找她聯手?」
「宜生真聰明。」時不虞給與充分肯定,然後道:「我們的目標一致,聯手就不是螳臂當車了。」
「她應該會願意,但是除非你們有人能進宮,她是一輩子出不了宮的。」
進宮的人嘛,倒是有。
時不虞摸著光溜溜的下巴,心裡的壞水突突的往上冒,原地挪動半圈坐回書案前,在畫圖和寫信之間猶豫了下,雖然想畫圖,還是決定寫信,事兒複雜,畫圖她看不懂。
時不虞突然又回頭:「你找個信物給我,不然她哪會信。」
何宜生想了想,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時不虞不多問,下手運筆如飛。
萬霞剛才在外邊聽了全程,進來便笑:「姑娘果然天生福星,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
「我也覺得我是福星,缺什麼來什麼。」時不虞笑,皇宮是她完全夠不到的地方,要是裡邊有了這麼個人做內應,那她如虎添翼。
萬霞看了眼信的抬頭,眼底笑意更甚。她家姑娘一身反骨,你越看她不順眼,她越要來招惹你,你要覺得她這不對那不對,那她就這也要做那也要做,你要是還想收拾她,轉身她就來收拾你了,反骨得厲害。
可你要是一直對她好,她就軟得不得了。
揉了揉她的頭,萬霞決定去給辛苦操勞的姑娘炸小魚仔。
等了一陣何宜生才回來,將一個小葫蘆遞給她。
時不虞看著小葫蘆上一面是個『宜』字,一面畫了個藥爐,上面是個『應』字。
「她知道我的名字。她姓應,名冬青,在宮中叫素絹,浣衣宮尚宮。」
時不虞點點頭,找了個小匣子出來裝好葫蘆,揚聲喊:「青衫,把言則叫來。」
言則好像就守在這紅梅居附近,來得很快。
「你把這兩樣東西親自送到夫人手裡,和宮中有關,極重要。」
言則本來還在想表姑娘和夫人的鬥法又開始了,接下來要熱鬧了,可聽到和宮中有關,他那點心思就退得乾乾淨淨,趕緊親自去跑這趟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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