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宴,設於放榜次日,因宴會上要唱《詩經,小雅》中的「鹿鳴」之詩而得名,是秋闈後的盛事,舉子無不盛裝出席。
言十安著一件八成新的灰綠色圓領袍,腰配蹀躞帶,唯一出挑的只有手腕上那一抹紫。
和那些一身簇新,並解開圓領袍肩頭的紐扣,將一對領子外翻,力求展現出自己最好姿態的舉子比起來,他只能算是中規中矩。
可惜,他偏偏生就一張過於俊俏的臉,往那裡一站就是君子如玉的圖文解字。
再加上章相國的孫女親自到榜下捉他為壻,他的風頭遠超解元、亞元,是這一屆之最,他一來,就有許多明明暗暗的目光落在身上。
言十安只當未見,時辰還未到,在一個人不多的地方站定靜靜等著。
「十安兄。」
言十安側身看向走過來的曾顯:「曾兄。」
「那日匆忙,未來得及向你道賀。這次又是你贏了。」曾顯看過來的眼神既無多出來的惡意,相爭的鬥志也不曾減少,一如既往的只把他當成對手,其餘一切皆不在他眼中。
這樣的目光,讓這一刻的言十安格外喜歡。
「除了解元和亞元,其他人的水平不相伯仲,曾兄的第七和我的第四水平相等,算不得是贏了你。」
「照你這說法,我這個第三豈不是也和你們相等?」身邊一人恰恰就是第三衛合良,一臉不善:「若是相等,為何還要有排名?都是同一名不就行了?」
言十安還未來得及說話,曾顯就冷哼著開了口:「十安兄不過是給我留面子,沒想到兄台一個外人倒較了真。聽兄台這話,是認為自己強過我們許多?詩詞歌賦隨你挑,我這個第七先來會會你,看你到底比我強了多少。」
衛合良能走到今天當然不是傻子,更不是誰都敢得罪,敢和言十安過不去,也是知道他除了有個名聲大點的先生,家中門第低得很,正好撞上了就想刺撓他一下,報一報這段時間被他死死壓著的仇。
第七的曾顯出自曾家,他卻是不敢動的。
可眼下被這麼多人看著,他要是不應戰,以後也不用做人了,正要咬牙應下,就聽得一陣笑聲傳來:「遠遠就聽著有人要鬥法,這是秋闈還沒考過癮,想再來一場?春闈還在明年二月,眾位可還得再等一等。」
一眾人循聲看去,數人說笑著一併走來,被簇擁在中間的正是京兆尹李晟。
他看似看著大家,但眼神卻落在言十安身上,這個人實在是好認。
言十安隨眾人行禮,眉眼沉靜,並不去接李晟的眼神,只悄悄的將衣袖往上拉了拉,讓手腕上的紫色完整的露出來。
李晟一來,其他人自然而然的往這裡集中,他點了解元、亞元的名說笑幾句,又點了幾個舉子的名勉勵一番,最後點了言十安。
言十安上前行禮。
手腕上的髮帶過於顯眼,李晟想裝作看不到都不行,將到了嘴邊的話換了一換:「今屆舉子裡屬你年紀最小,卻能靜下心來專心向學,難得,難得。」
「學子向學,天經地義,座主謬讚。」
李晟又看他腕帶一眼,開玩笑似的道:「本官聽說言舉人差點被榜下捉壻了?本官身為你的座主,來給你保個媒如何?」
言十安苦笑著連連擺手:「就因著這樁事,學生的未婚妻心中萬般不安,為了讓她放寬心,您看,學生不止帶上了她之前送的腕帶,就連這用舊的手帕都帶上了。我們自幼定下婚事,這些年下來早已兩情相悅,學生從不曾起過負她之念。章姑娘的厚愛,在下萬不敢應。」
一番話,合情合理,且有情有義,誰要是去硬拆那就是棒打鴛鴦的惡人。
李晟自然不好再繼續往下說,拍著他的肩膀大笑道:「年輕人嘛,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再看看,再看看!」
有眼色的人適時提醒時辰到,該開宴了。
李晟多看了言十安一眼,去往主位。
誰都看得出,京兆尹待言十安不同。
解元和亞元看他的眼神更不善了,明明是他們成績更好,可好處卻全被一個第四名得了去,他們真是慪得慌。
這邊言十安保持警惕,時不時往上拉一下衣袖,再拿出手帕擦擦嘴,無時無刻不在表示他是有主之人。
另一邊,時不虞等來了意料之中的人。
她甚至都不貪圖舒適了,一早上就特意裝扮了一番,穿新衣,用首飾,還畫了個羸羸弱弱的妝,好像隨時都能倒下一般,好看是好看的,就是她自己都快認不出自己了,不說話的時候完全就是別人。
當然,一開口就熟悉得很。
「不著急,再晾一會,讓她更生氣。」
何宜生最愛聽時姑娘說不著急,每每聽到這幾個字他就覺得心安。
摸著茶涼了,他去換了一盞,回來便看到剛剛還一臉要作怪的姑娘,這會神情沉下來了。
而她看的,是今日送來的消息。
「宜生,今晚我們出城一趟。」
能用得上他……
何宜生心知肚明:「宮裡又拋屍了?」
「這次沒拋去亂葬崗,送到一處山里埋了,他們要早這麼幹,也不至於被我盯上。」時不虞把紙條折起來放到看完的那一側:「你跟我去認認人。」
何宜生應是。
又看了些其他消息,時不虞才不緊不慢的往外走去。剛走到客院的堂屋門外,一隻碗從屋裡扔出來。
萬霞飛快往姑娘身前一擋,若非力氣差了一點,就砸她身上了。她當下沉了臉,暗暗提防。
「竟敢讓本姑娘等這麼久,駱氏,你好大的膽子!」
時不虞在心裡嘿嘿嘿,她的膽子可不止這麼一點點大。
不過表面上她卻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樣:「我在京中並無親眷好友,平日無人來找,沒成想章姑娘突然登門,我自是需得一點時間收拾待客,以免怠慢。莫非章姑娘覺得我這麼做錯了?」
章家女閨名素素,家裡寵慣,要什麼給什麼,向來不大用腦子想事。她這會很生氣,聽她這麼一說覺得有理,但不知為何,這麼一想就更生氣了。
於是她又把盛瓜果的盤子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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