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見面,又是一處新地方。
言十安不合時宜的想:幸好往年他們有時一年也見不上一回,不然她哪有這麼多處地方用來見面。
而他見到的,仍是那樣一道瘦弱的背影。
言十安忍不住想,她一定是知道自己的瘦弱,所以常年給他看一個背影,等他心軟了立刻提出種種要求,那樣他就不忍拒絕。
「跪下!」
話也是同一句,言十安沒有二話,跪得乾脆,如之前的每一次一樣,然後等著她細數自己的罪狀。
「考得如何?」
「尚可。」
「可有把握?」
「孩兒只能保證竭盡全力了。」
「若真考得好,信心十足,怎會沒有把握?」
「那孩兒可能考得並未好到那個地步。」
兩人你來我往,語氣陌生得像是陌生人,偏偏關注的卻又是親近之人才關注的事。
沉默片刻,終是夫人先按捺不住,沉聲道:「把時不虞送走。」
「母親恕罪,孩兒和她有交易在先,並且她能助我,孩兒不能送她走。」
「她多大的本事我看不到,卻如此狂妄自大,連基本的教養都沒有,我絕不容許有一個這樣的人留在你的身邊。」夫人抬頭看向神龕上的無字牌:「母親替你看好了幾個姑娘,論相貌,論才情,論家世,都遠超那時不虞。母親並非不通情理,只是希望留在你身邊的人是箇中翹楚,你給母親一點時間來做安排。」
「狂妄自大,沒有教養,這就是母親對時姑娘的評價?」
「沒錯,這樣的姑娘,有何資格來沾你的邊?」
「父親和時烈小時親如兄弟,而母親您,卻說時烈的孫女狂妄自大,沒有教養。」言十安唇角揚起嘲諷的弧度:「不知這話,父親認是不認。」
「計安,你不必用這話來激我。若時烈和你父親真有那麼好,在你父親出事後,怎不見時烈做什麼?」
「他能做什麼?他又知道什麼?父親讓您去找他,您去了嗎?您沒去,你信不過他,而如今,您卻怪他沒為父親做什麼。」言十安呵笑一聲:「那您又以為,忠勇侯府為何會招來這滅頂之災?您又怎知,不是時烈私底下一直在查被皇帝察覺到了?」
夫人一愣,猛的轉過身來:「時烈查到什麼了?」
「皇帝如此恨忠勇侯府,連嬰兒都要斬草除根,為何?」言十安看向她,話鋒一轉:「我不管您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若您送到我面前來,別怪我下手狠辣,最後無法善了。我也鄭重告誡您,別動時不虞。我們是母子,正如我了解您會做些什麼,您也知道我會生出什麼心思,可這心思它只會沉在我的心底。她的性情如此鮮活,每一天過得如此精彩,連未來是生是死都無法保證的我,絕不會去斬斷她的翅膀,讓她落入和我一樣痛苦的境地。」
言十安笑:「我不是您,自己痛苦,就把身邊所有人拉入地獄一起生不如死。我吃過的苦頭,絕不忍心讓她再吃一遍,我希望她永遠都能這麼張揚,快活,肆意,不知拘束為何意。我想永遠看到她的笑臉,而非怨恨。」
夫人再跪不住,身體搖搖欲墜,好似隨時都能倒下。
「母親不曾問過半句我累不累,不曾想過我九天熬下來是否吃得消,可我仍想告知您,我很累。」言十安站起身來:「我現在就想吃口熱飯,喝口熱湯,洗個熱水澡,然後好好睡上一覺。您這裡可有給我準備熱飯熱湯?」
夫人啞然,她連想都未曾想過……
「看樣子並不曾。」言十安行了一禮:「恕孩兒此時頭腦昏沉,想不了事,只想歇上一歇。待孩兒歇好了,再來向母親問安。」
「計安!」
言十安停下腳步等著,可等了好一會,也未等到她接著往下說,他再次一禮,大步離開。
他想回到那個有人等著的家去。
他想吃熱飯,喝熱湯,洗熱水澡。
他想看到她的笑臉,想聽她喊自己……
「言十安。」
就像是心想事成,言十安勒住馬回頭,看著拍馬過來的人:「怎麼還在這裡?」
時不虞舉高手裡的油紙包:「聽到別人說考完的人要吃狀元糕,我就去買了。」
「別人有的我也要有?」
「那當然,別人都有的你憑什麼不能有,你又不比別人差。」時不虞把狀元糕遞給他拿著:「等了好久,好多人買,也就是阿姑身手靈活,搶到這一包,不然就得等下一鍋了。」
不知情的人都要以為這是她搶來的,言十安失笑,朝隨後過來的阿姑道謝。
「也不知是聽說這狀元糕的名頭好還是味道好,言公子姑且聽著就是。」萬霞笑:「老姐姐的飯菜都該做好了,回吧。」
有吃的,時不虞跑在最前頭:「走走走,婆婆的豆花兒趁熱才好吃。」
言十安抱著狀元糕不緊不慢的跟上,此時的心境和剛才相比,如同兩個天地。
母親天之驕女,受盡寵愛,擁有得太多太多,永遠不懂有一個人能溫暖自己是何滋味。
可他,何曾擁有過什麼。
正因為不曾擁有,所以連執著都不敢,別人給多少就拿多少,不敢希冀。
言則看到兩人一起回來,臉上的光彩都快把這方天地照亮了,殷勤地跟前跟後,那模樣,恨不得連路都替時不虞走了。
時不虞笑得不行,一腳踢開他:「宜生呢?叫他來一起熱鬧熱鬧。」
「姑娘,我在。」何宜生端著一個缽缽從灶屋出來,聽到姑娘這時候還記得自己,神情頓時柔和下來。
「挺勤快啊!」時不虞上前往缽缽里看,是雞肉,婆婆最擅長做各種缽缽。
「雞腿在邊邊上,我對面。」何宜生給她指路,看著姑娘把雞腿拿走了好像自己吃到嘴一般的開心。
這一頓,沒有分餐,而是擺了一張大大的八仙桌,準備了滿桌子的菜。
除了兩個主子,親近的人都上桌了。
言十安那邊有羅青和言則,以及婆婆。時不虞這邊則是萬霞和宜生,以及一個喻良。
還不知考得如何,好像沒什麼事值得慶賀,可當時不虞舉杯,大家就都高高舉了起來。不必一個多大的名頭,能在這樣一個天氣晴朗的秋季午後坐在一起吃一頓飯,便值得慶祝。
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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