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暉直奔永親王府,原以為會和今早過來時一樣被拒,卻沒想到不等他多說半句,門房見到他便恭恭敬敬的將他請了進去。
他不由得想得更多了。
永親王計鋒,是啟宗唯一親封的親王,也是現存唯一的親王,封號為永,可見兄弟兩人關係之好。
計鋒也從不曾辜負兄長對他的信任,唯兄長馬首是瞻,幫皇兄守著這江山,管著里里外外的皇親國戚。
和他關係親厚的侄子登基不足三年突然過世,也是他按住皇室宗親,不允他們從中攪和,儘快將皇權過渡到新皇身上,那時候,已經無關於他喜不喜歡,支不支持新君,而是要儘快穩住江山。
計鋒持仗支撐著身體,抬頭看向神龕上的靈位,阿兄啊,弟弟這副行將就木的身體支撐不了多久了,若再生動盪可如何是好。
聽著腳步聲,計鋒笑了一聲,總算是反應過來了,還不算慢。
計暉輕輕推開門走進去,看著裡邊的擺設愣住了。
皇室眾人皆知,叔父在王府里專門給啟宗僻了一間靈堂。日日香火不斷,初一十五吃素,每年陰生陽壽的日子更是親自操辦,但他從不邀任何人前來,連皇上都不曾進來過。
可如今他卻進來了!
「去上柱香。」
計暉忙拈香點上,磕了頭後插入香爐,一抬頭就見著了靈位上只有簡單的幾個字:先兄計淵之靈位。
沒有這樣那樣的尊稱,只一個早不知多少年不曾有人喊過的名字。
他突然就懂了,叔父一個行事從不留人把柄的人,卻不管皇上是否多心,執意在家設一個誰都不許進來的靈堂,他只是簡單純粹的想有一個拜祭自己兄長的地方。
「坐吧。」
計暉收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回身扶住緩慢走動的叔父坐下。
「這屋裡沒多的椅子,你就坐那蒲團吧,我以前還坐得下去的時候就用那個。」
計暉應下,將那蒲團挪到叔父下首,就聽得叔父又道:「坐過來些。」
計暉又挪過去些,坐下等著叔父訓話,至於自己來時想問的問題……在這屋裡他問不出口。
可他不問,自有人說。
「去看過沉棋了?還好?」
計暉據實以答:「不太好,一直發熱昏迷,齊心請了大夫守在他身邊,我讓人拿我的名帖去請御醫了。」
計鋒見過太多生死,早已無法為某一個人的生死而心生漣漪,引出話題後便道:「去而復返,有話要問?」
「是。」計暉看向叔父:「您知道真兇是誰,並且在等著我來問,所以早上來時我被拒之門外,再來時直接被引來這裡見您。」
計鋒不置可否:「還想到什麼了?」
「您確實生氣,但是是在裝病。」
計鋒這才笑了,突然說起別的:「我們並非血緣最近,也並非關係最親厚,可當年你不願進宗正寺,我卻偏要讓你進,你可知為何?因你的心性。」
「心性?」計暉指了指自己:「我當年也很荒唐。」
「皇室最不缺無情無義之人,行事荒唐的更是不知凡幾,心狠手辣就不必說了,隨手指一個都配得上這個形容,你那點文人行事的荒唐狂放算得了什麼。」
計鋒輕輕錘了錘酸疼的腿:「你雖貪玩,卻會看人,一起玩的那些人心性都還不錯。幾十年後再看,他們也都算是有了出息,尤其沉棋和齊心,南北兩派的代表人物,卻仍保持住了當年的交情,這實在難得。」
計鋒看向侄子:「你心裡有是非善惡,有分寸,能容人,還會看人,腦子也夠用,矮個裡拔高個,已經比皇室中許多人強。你那一代是你,下一代里,清歡算不錯,可惜是個公主,入不得宗正寺。」
計暉萬萬沒想到會得到叔父這麼高的評價,腦子裡嗡嗡的,一時都有些說不出話來。
懵了一會,他反應過來:「這和之前說的事有何關係?」
「你長進了許多,便想起來你那時的模樣。」計鋒說回正題:「將來,你是要坐我這個位置的。」
計暉點頭,從他當上宗正少卿開始,他就知道了自己將來的位置在哪裡,叔父這些年越來越少管事,所有事務基本是由他在處理,這是在給他積累威望,避免有朝一日叔父不在了他彈壓不住宗室。
計鋒看著他輕聲提醒:「當你坐上這個位置,只有誰,是你管不得的?只有誰,能要你的命?」
只有……
計暉慢慢睜大眼睛,宗正唯一管不了的,是皇上,也只有皇上,能要宗正的命!
「您的意思是,意思是……」
計鋒沉默著,可這就已經是答案。
「他怎麼能,怎麼能!那麼多條人命,那全是他的子民!沉棋做一輩子先生,為大佑栽培出多少學生,還有游福的繼孫!」
便是在親王府,計暉仍是下意識的壓著嗓子,他只覺得氣血往上涌,淹得他頭暈眼花,看看靈位,又看看叔父,也不知是說給誰聽:「那是游家啊!」
是啊,那是游家,立下無數功勞的游家。計鋒看向靈位,皇兄最難的時候,也是多得游家相助才給大佑帶來中興,可游家的孩兒,卻以那種方式慘死。
「這事,殺一個朱凌瞞不住游家人。」
計暉略一沉吟:「今日游福已經回了大理寺處理那些堆積如山的案子,並未有異樣。」
「沒有異樣,就是最大的異樣。你別忘了他是大理寺的人,他會看不出來朱凌不是真兇?」計鋒搖搖頭:「越是如此,後邊越有可能會掀起滔天風浪。」
沉默片刻,計暉道:「我想不出來,我們宗正寺能做什麼。」
「我還沒死。在我死前,游家這事我會處理好。」計鋒輕輕敲打著大腿,語氣不疾不徐:「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讓你著急,是讓你心裡有個數。將來我要不在了,你若收拾不好爛攤子,結果便是血流成河,大佑離覆滅也就不遠了。」
計暉輕聲應是,坐在那個位置上,他就沒有得選擇。
門輕輕被人敲響:「王爺,門房收到一封信,信上有您曾經特意交待過的拂塵印記。」
佛塵?
計鋒猛的站了起來,顧不得頭暈,催促道:「計暉,快去拿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