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一個表白

  洛行雲一覺醒來,諸仁良正在他床頭柜上擺小籠包。兩人一對上,小洛就慫得跳起來,脊背挺得直直的:「對不起諸主任我睡過頭了!」

  一看手上纏的絲巾:「啊這不是我偷的!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在我手上!」

  諸仁良:「……」

  雖然作為教導主任深感欣慰,但有時候看到這種條件反射也蠻心疼這些學生,求生意識這麼強。

  眼看諸仁良沒有口吐芬芳也沒有拎他耳朵,洛行雲就想起了昨天種種:長征——結合熱——被裴衍按在巷子裡……

  他摸了摸自己的後頸,纏著白紗布,微疼。

  諸仁良語重心長地問:「你,是不是在跟裴衍處對象。」

  「我沒有!」洛行雲條件反射地反駁,脖子梗得直直的,心裡虛得厲害。

  轉念又一想,他確實沒有啊!他們只是訂立了易感期契約,跟那些早戀小情侶根本不一樣。

  「絕對沒有!」小洛同學這次又中氣十足、眼神堅定地再回答了一遍。

  諸主任一言難盡。

  他覺得裴衍那個模樣,不像是單純的易感期,但是洛行雲這個玩意兒又一口咬死了,滑不溜秋讓人抓不到把柄。

  昨天那個情況,又好像確實沒有別的選擇。

  「……那你得好好謝謝他。」諸主任很不習慣做這種勸和不勸分的思想工作,整個人都很不自在,坐在凳子上動個不停,「昨天他從巷子裡把你抱出來,被你引得同步發情,但一直克制著,威脅到了自己的生命。到了醫院也是,要確認你安全再就診,差點延誤了最佳搶救時機。原本醫生是要給你動手術的,他主動願意幫忙,給你咬了口,你才逃過一劫。他這是冒著生命危險,起到了班長的帶頭作用……」

  洛行雲原本聽得一懵一懵的,隨著諸仁良把一切經過告訴他,神情逐漸變得蒼白凝重。

  纏著絲巾的手急切拽上了諸仁良的袖子:「那班長現在在哪兒?他好點了嗎?」

  諸仁良道:「沒什麼大事,就在你隔壁。就是醫生給他多開了幾盒眼藥水讓他多滴滴。」

  洛行雲掀了被子就跑,諸仁良抓都抓不住他。

  「跑慢點!」城南教導主任在背後氣急敗壞地呼喝,「早上軍訓不用去了,又不著急!」

  他原本想再留一會兒,省的這對小AO干出什麼違反校規的事情,但看了看手錶,綠色學校要開始早課了。他只好抬起屁股離開了病房,隨便他們去。

  這裡畢竟是醫院,公共場合,出不了岔子。

  λ

  洛行雲衝進裴衍房裡的時候,裴衍還在睡。

  聽聞他的腳步聲,英俊少年幽幽醒轉,目光投向他,漆黑的眼睛裡沾了紅,莫名妖冶。

  病房裡打著熱空調,被單被褪到了腰間,身上套著的病號服也鬆了幾粒扣子,衣擺輕撩。

  露出突兀性感的鎖骨,精悍、擁有流暢人魚線的窄腰,以及胸前那一枚小小的紗布。

  洛行雲想起諸仁良的話。

  ——心動過速,差點死掉了。

  那紗布是一枚勳章。

  洛行雲腳步放輕,怕是要吵到他似的走上前,搬了把小椅子乖乖坐下,目光不住往他身上打量,半晌才開口:「班長,你……你現在感覺還好嗎?」

  病床上的人低低嗯了一聲。

  洛行雲非但沒有松釋,眉頭反而蹙得更緊了,琥珀色的眼睛垂了下來,總是帶著笑意的眉眼盛滿了說不出的擔心和憂傷。

  「昨天是怎麼一碼事?」裴衍的嗓音很嘶啞。

  洛行雲抬頭,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沒什麼,我一點事也沒有。」

  「我現在情緒很穩定。」蒼白如大理石手臂拔出來擱在床邊,無論肌肉線條和凸起的經絡都顯現出無與倫比的力量感,可是手背上一枚創可貼,吊過鹽水的痕跡。「就算是失控,也沒辦法做什麼。」

  沙啞的嗓音配合著視野中的那段手臂,印證著裴衍此時確實非常虛弱。

  洛行雲鼻尖發酸,緩緩開口:「我結合熱發作,去一條沒有人的小巷隔離,遇見了幾個小鎮青年。我就裝鬼嚇他們,把他們嚇跑了。」

  明明是很值得吹噓的事,卻訴說得小心翼翼、斟詞酌句,不想有半個字眼讓眼前的人傷心。

  他講著講著,想起了什麼,有點討好地望向了他的眼睛:「光靠我一個人肯定是行不通的,好在有你送給我的隨身報警器,還要謝謝你給我每天是做拉伸,我才能擺出那樣詭異的姿勢……」

  裴衍淡笑。

  洛行雲只覺得那一笑如旭日初升,出月破雲,一顆吊在半空中的心落回了實處。雖然神情還是低落,抓著膝蓋的手指卻稍稍鬆開了一點,毛遂自薦道:「真的超嚇人,你要不要看看?」

  說著屁股抬離了凳面,要給他表演一個當場下腰。

  「不著急彩衣娛親。」裴衍的語調總是帶著一股子淡然的優雅,「你著急忙慌來找我,沒有什麼問題想問?」

  洛行雲被按捺著坐了回去,猶豫了半晌:「你一開始……怎麼沒咬我啊?」

  裴衍聞言,鼻腔里微微溢出一聲「嗯」,尾音挑高,似有疑惑:「難道你發我消息,是邀請的意思嗎?」

  「當然不是!」洛行雲藏在鞋子裡的腳趾蜷縮了一下。

  昨天給裴衍報平安的時候發了具體地址,主要是想讓他安心,讓他知道自己具體藏在什麼地方,看得見摸得著。

  也不是沒有想過如果他過來了怎麼辦。

  這一次結合熱比上次還嚴重。這段時間他們倆也從不相熟的小同學,有了更多的接觸和羈絆。

  什麼樣的後果,聰明如他,並不是沒有考慮到。

  洛行雲說不出口「早就做好給你咬一口的準備了」,只能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反正……你懂的!」對上他的目光,又嗖地一下收回眼神,緊緊盯住腳下的地面。

  「被我咬,也沒關係嗎?」

  「只是臨時標記,不打緊。」洛行雲爽快地搖了搖頭。他不是什麼很矯情的人,分得清輕重緩急。「相比起來,當然是身體更重要。」

  他的身體,更重要。

  「那如果我沒有忍住,不止是臨時標記呢?」

  洛行雲沉默了,腳趾在看不見的地方蜷縮得更厲害。

  但是他低垂的眉眼,臉上的紅暈,緊抿的唇角,還有抓著膝蓋用力作勁的手指,都在訴說——他想過。

  曾經考慮過。

  也許會跟裴衍從易感期小幫手,突飛猛進成完全標記的小夫妻的可能性。

  然而最後還是依舊發出了那條消息。

  他不是顧清積,會覺得利用結合熱勾引裴衍是個好主意。他壓根只是……不忍心裴衍在大街上發足狂奔,卻找不到自己。

  報平安。

  他要給裴衍報平安。

  也許他會受傷,但他更不想裴衍拳拳關心自己卻得不到回應,甚至被芥蒂。

  這是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想要關心自己的人了。

  他的心情,更重要。

  「……我相信班長你才不會是那樣的人,你一定會控制好你自己。」洛行雲不敢看他,但依舊小嘴叭叭,好像只要他跟平常一樣小嘴叭叭,就能藏起他心底里的小心思。

  「看來我昨夜真是決策失誤。」清冷的聲音,調笑的意味濃厚,「不然,今天是不是可以去領證了?」

  「才不跟你去……」

  「不去是對的。」裴衍支撐著床單坐起來,靠在枕頭上。

  像一尊被信徒召喚而來、重新得到力量的神祇,英俊無儔的面容沉睡後醒來,眼神炙熱而強勢。

  洛行雲給他交了底,現在他牢牢掌握了主動權。

  「想知道,我為什麼沒有咬你嗎?」

  洛行雲已經隱隱約約猜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麼了。有什麼東西在不見天光的地下蟄伏太久想要破土而出,他無力阻止。於是他點點頭。

  「我沒有易感期。」

  即使做好準備,洛行雲依舊徹底呆滯在原地,面容僵硬,仿佛一碰都會碎掉。

  裴衍重複:「我,沒有易感期。」

  λ

  空調機出風口的熱風還在嗚嗚地吹。

  兩個人之間的溫度迅速升高。

  洛行雲覺得熱,非常熱,他的整張臉都在燒起來。

  沒有易感期。

  這五個字背後的含義不言而喻。

  裴衍坐在他對面,靜靜地訴說:「易感期的定義,是染上omega信息素後,SAN值徘徊在60-80之間,失去一部分自主思考能力,隨時有可能發情。而我完全分化以後,A值與San值都很高,San值從沒有下過100——昨天是第一次,不過也能立刻恢復。」

  哪怕遇到昨天那種理智瀕臨崩解情況,今天早上也能這樣好端端地坐在這裡,無比正常地跟人對話交流。

  極度理性。

  極度自製。

  甚至能在心上人的信息素中冷靜地忍過整場發情期。

  奇蹟,同時也是叫人討厭的能力。

  「可是那次……」琥珀色的眼睛牢牢盯著地面一小點,不敢轉動,似乎他動一下下,某種平衡就要土崩瓦解。

  「我控分了。我騙了你。」

  「……」

  見他一時無語,裴衍將額頭向後仰在堆疊的枕頭上,露出突兀的喉結:「我很壞,不是嗎?」

  假裝易感期接近你,謀奪你的關心,占據你的視線,盡情享用你的善良。

  洛行雲的眼神飄忽:「那你……為什麼現在不騙我了?」

  「你昨天是吃醋了吧?我和王心卓說話的時候。」裴衍滑開手機,打開兩人的聊天記錄,撫摸著他罕見的六道催命符。

  洛行雲一愣。

  他只是隨便提了一嘴,他覺得自己掩飾得很好。

  當時裴衍和王心卓站在一起,他心裡確實有點不舒服。

  後來還是忍不住跟裴衍提了草莓牛奶。

  自己也搞不清楚怎麼回事,怎麼那麼無聊,東拉西扯。

  他告訴自己,他只是很擔心裴衍會染上其他人的信息素。

  「我不會染上別人的信息素。」裴衍將額發推了上去,有點難堪地咧了一下唇角,「如果讓你有那樣的誤會,那還不如結束這個謊言。」

  「我撒謊,並不是為了讓你難過。」

  洛行雲屏住了呼吸。

  半晌才問:「你如果沒有易感期,你的那些應激反應又是怎麼回事?」

  裴衍的聲音低啞卻柔和:「被信息素感染的ALpha會出現易感期,最多一個月就能解除。但是ALpha對伴侶終生應激。」

  「比起應激,我更願意稱之為,人之常情。」

  洛行雲挪開了眼睛。

  裴衍每多說一個字,都在為他的心火澆油添薪。

  裴衍掀開被子,穿著病號服跳下了床,**雙足踩在地磚上,站在他面前:「為什麼不看我?」

  「你看我一眼,我就告訴你,為什麼昨天在巷子裡,我不咬你。」

  洛行雲仿佛被蠱惑一樣,抬起了頭。

  臉是胭脂色。

  甜杏眼裡裝滿了連他自己都不知曉、也無法承受的**。

  「如果我在那裡咬你,我只是野獸。」

  修長有力的雙手,撐在了椅子的扶手上,ALpha彎下腰,將他整個圈了起來。

  「如果病床上躺的不是你,我只是見義勇為。」

  他的黑眼睛裡有岩漿在灼燒,燒得他心慌。

  「但病床上是你。」

  他的臉被一雙大手堅決地捧起,漆黑幽邃的目光將他牢牢捉住。

  「你是我選的。」

  「我咬你,是我喜歡。」

  「你瘋了嗎……計較這些。」洛行雲微微掰開他的手,指尖順著生命線,「差點死掉了啊……」

  「是啊,沒錯。」

  裴衍探手向後,揭開他後頸上的紗布。

  蒼青色的標記,豁然在空氣中張開。

  輝煌而美麗,像一道蒼藍色的煙火,亦或是破繭的蝶翼。

  纖長手指撫摸羽翼根部,那處淺淺的咬痕。嘴角飛快地咧了一下,某種小小的得意。

  ——「洛行雲,這是我拼了性命,給你的一個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