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勛被刺得一激靈:「操!你他媽往哪兒照呢!」
裴衍手腕一動,把著手電筒,一個個從他們眼睛上划過,激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國罵。
「對不起,手滑。」把幾個人的面孔一一記下,裴衍慢條斯理地收手,「十三中的?」
「知道你就……」江一勛剛想說「滾開」,對上暗淡光線中漆黑卻明亮的眼睛,驀然一愣。
眼前的男生身材高挑,樣貌極度英俊,青澀的輪廓已經顯現出成年男子的氣度。
晚上十一點,還一絲不苟穿著軍服,扣子整整齊齊扣到頷下,皮帶也扎的嚴絲合縫,一點錯都挑不出來的清正斯文。
一張臉上更是毫無表情,瑞鳳眼微微半斂,對萬事萬物都漫不經心的冷淡。
只是他皮膚白皙,五官深邃而濃儼,微微半闔著眼就有海棠春睡的慵懶感,加之額前零散的幾綹細軟髮絲,像極了屏幕上受人吹捧的新鮮男色。
江一勛原本是很不待見這種小白臉的,ALpha就應該兇猛,囂張,強悍。
但是當對上那雙漆黑幽邃的眼睛時,江一勛竟然無意識退了小半步,一股透心涼的膽寒油然而生。
再好的皮囊,也裹不住極度瘋狂與危險的氣息。
像是神明與惡鬼在地獄交界達成的平衡。
一片羽毛落下就有可能被打破的平衡。
江一勛沒跟裴衍打過交道,但是他見過裴衍,認得他的樣貌,也聽說過他的事跡。
——他娘的為什麼眼看一隻菜雞跑進死胡同,幾秒鐘後鑽出來的人會是裴衍啊?!
搞什麼大變活人!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這樣太輸人輸陣,他們這麼多人,他就一個人,他怕他做什麼:「裴主席。」
裴衍矜貴地應了一聲:「你們大晚上的,來我們城南宿舍樓幹什麼?」
江一勛滿不在乎地指了指自己血糊淋剌的額頭:「你們城南一男的給我開了個瓢。」他看了眼裴衍身後的走廊拐角,「我要抓他去見老師,討個交代——裴主席不會包庇你們自家的學生吧?」
「當然不會——你怎麼知道是我們城南的?」
江一勛心底里操了一聲,姓裴的應得挺好,開脫比狗都快:「我們一路追著他到這兒,還能是誰家的?這後頭就兩間宿舍,裴主席讓我們搜搜,不打擾其他同學睡覺。」
裴衍文質彬彬道:「我就睡這後頭,聽見動靜剛從房間裡出來,走廊上沒有人。」
江一勛冷笑:「你當我傻啊?」
他們統統都聽見了開門關門的聲響,那鬧心玩意兒保准溜到裴衍房間裡去了。
「少他媽給臉不要臉。」江一勛插著兜沉下了臉,「叫你一聲裴主席還真當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滾開,不然連你一起打。」
他手底下幾個ALpha跟著叫囂:「聽見沒有,江哥讓你起開!」
「切,長著一副小白臉的樣兒還想強出頭!」
「我們不想惹事,你們城南理虧能不能要點臉?」
「把人交出來!不然哥幾個隨便開個寢室找個人替罪,你信不信?」
「……」
這群十三中的混子個個人高馬大,沒少犯混事,天不怕地不怕。
江一勛個子有一米九,站在裴衍面前比他大一號,目露凶光。
可是裴衍始終安安靜靜地承受著這些個垃圾話,連姿勢都沒有變過,垂著眼攔在那裡,罵也不是求也不是,叫人失去耐性。
江一勛不再猶豫,身上釋放出帶有濃烈煙火氣的ALpha信息素:「我數到三——」
話音剛落,暗淡燈影里清秀文靜的ALpha,眼睛驀然一輪!
濃黑的陰影從他背後的黑暗中涌動起來,像是有什麼不可名狀之物掙脫了束縛狂風海嘯一般鋪天蓋地滾滾而來!
走廊盡頭原本有扇窗,一小片皎潔月光鋪在地上,和手電筒的熾白光束交織。可是幾乎是一瞬間,那些光線被迅速地蠶食分解侵占,可以看見光中的塵被濃稠純粹的黑暗吞沒摧毀。
眾人臉色大變,一股深海森林般的氣息幾乎不給喘息時間的沉沉壓了過來,比風更迅烈,比山更沉雄,比海更浩大,也比深淵更黑暗。
他們平日裡都以高A值自負,橫衝直撞、爭勇鬥狠,誰也不是慫逼。可是在裴衍釋放信息素的時候,他們甚至連糾結於自尊的想法都沒有。天性中的臣服、恐懼讓他們變得比最馴順的omega還要無力。
走廊上的人影接二連三倒了下去。
江一勛勉強支在地上但是冷汗如雨。
從他的角度,他只能看見裴衍不染一點塵埃的鞋。
江一勛咬著牙梗著脖子抬起來:「他是你的omega……」
在那個衛生間裡,那個人出手襲擊江一勛的瞬間,江一勛聞到了那人的味道。
omega信息素,像是一捧聖潔的白雪,被奶油草莓影響,忍不住從那人的後頸、手腕,從他的眼睛、每一寸皮膚處冒出來。
那個男的是個omega。
他猜,他是裴衍的omega。
江一勛話音剛落,眼前的Alpha慵懶的身形驀然一僵。
那些壓在他身上的信息素有一瞬間的鬆動,繼而失去了那份冷峻的克制,變得極度尖銳而瘋狂!那些從ALpha身上擴散出來的比夜更黑的信息素甚至化作千萬把刀尖的形狀,純粹的恨意和殺戮欲即將衝破最後一道理智的屏障殺死眼前的威脅!
「大晚上不睡覺在那裡幹什麼呢!」幾道手電筒搖搖晃晃往這裡過來,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
教官和諸仁良終於姍姍來遲。
信息素如退潮的江水一般迅速被收回,月光和燈光重新出現在視線里,江一勛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聲沙啞卻得意。
他躺倒在地,狼狽翻了個身,指了指裴衍:「老師,裴主席房間裡藏著個發情期的omega。」
λ
Alpha和omega是絕對不能住一間的,結合熱期間就更是如此。一旦omega進入生理期釋放出信息素後,alpha就會進入同步發情,後果不堪設想。
江一勛得意洋洋地橫了眼裴衍。教官和年級主任也統統將手電筒對準裴衍。因為剛剛爆過信息素,裴衍腳腕上的電子腳環還在報警。這樣的情境,確實很可疑。
諸仁良問裴衍:「他說的是真的?」
裴衍不置可否:「他們幾個試圖強暴一個發情期omega,被人打了以後一路追到這裡來報仇。」
「強暴?我強暴哪個omega了?姓什麼叫什麼,你知道了?」江一勛有恃無恐,扶著牆壁緩緩站起來。
「那我房間裡的omega,你又哪隻眼睛看見了。」裴衍滴水不漏地反駁。
江一勛不再跟他廢話,沖教官道:「這個嘛,進去搜一圈不就好了,他這麼不情不願,不就是心裡有鬼?」
教官和諸仁良對兩個ALpha的說辭都很頭大。
Alpha和omega生理構造特殊,比青春期普通的Beta男女要麻煩許多,不論是校方還是綠色學校都慎之又慎,現在一個兩個都說出「強暴發情期omega」、「留宿發情期omega」這種話,只能一個一個排查。
綠色學校的教官命令道:「裴同學,帶我們去你的宿舍。」
裴衍凝視了江一勛兩秒鐘,轉身領路:「就在後頭。」
他拐過拐角,推開通訊室的大門,眼神不動聲色地四處一掃。
通訊室有兩個普通宿舍這麼大,但是只有一張高低床,立在牆邊。下鋪擺著被褥,上鋪堆著雜物。
此外還有一張書桌,書桌上的小檯燈開著,散亂著一些報名表之類的東西,還有一台座機。地上擺滿了成箱的軍服、礦泉水、方便麵、醫療箱之類,是學校帶來的物資。
整個房間一覽無餘,沒有其他人,除了微微開了一道縫的窗子裡刮進嗚嗚的寒風,沒有任何聲響,寂靜冷清。
裴衍斂眼,退到一邊。
兩個教官和諸仁良就跟在他背後進的門,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四處搜了一圈,床底下、桌子底下、門背後,不放過一個角落。
江一勛就帶著人堵在門外,看到他們一無所獲,面沉如水。
他想進來親自上,裴衍漆黑的眸光一掃,點在他的大腿上。
那條長腿在半空中頓了頓,縮了回去。
江一勛聞了聞面前的空氣:「老師,這裡有omega的氣味,絕對有omega來過。肯定是他把他藏起來了。」
兩個教官抬頭看著裴衍。他們都是ALpha,也聞到了味道,可就是找不到人。裴衍來之前心理衛生中心給他們關照過,房間裡的氣味、報警的腳環,都證明了江一勛所言非虛。如果他們聽之任之,把一個發情期的omega留在裴衍這裡,這個責任誰都擔不起。
諸仁良對裴衍更信任一點:「小裴,會不會是今晚或者下午有其他的omega來過,不小心留下了味道?」
話音剛落,走廊盡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孫若薇跟Judy一路小跑著過來。
一見到這堵門的陣仗,Judy就愣了下:「你們這是怎麼了?」
「找個omega。」
Judy沒聽明白,也不打算摻和,心急如焚地把女生宿舍那邊的事告訴同事:「有個omega女孩兒發了結合熱,在衛生間遭到ALpha男生的非禮,差點給她做了標記!」
一行人齊齊看向江一勛。
「人已經抓住了。」裴衍下巴一抬,指出元兇。
江一勛遭的事兒多了,沒那麼經不起風浪,涎皮賴臉擠出開朗的笑:「誤會誤會,這個事情我一會兒會解釋的。我跟著你們去見王同學,你們繼續找那個omega。」
對面的寢室門開了,鶴望蘭頭皮散發打著哈欠走出來,嘴裡喊著「政委你怎麼大晚上不睡覺」,見門口這麼多人,說了一半的話戛然而止。
教官問他:「同學,你就住在通訊室對面,今晚有沒有聽見對面有什麼動靜,或者看見有什麼omega出入過通訊室?」
鶴望蘭看看教官,又看看裴衍,慢悠悠往門框子上一靠:「什麼omega,那是我們孫政委。」
孫若薇看他們裴主席攤上事兒了,幫忙解釋:「我今晚問裴主席借了通訊室,給鶴同學剪個頭髮,一直呆到剛剛才回去。我們三個人一直在一起,如果他房間裡有omega的味道,肯定是我的。」
聽他們倆這麼說,諸仁良顯見是鬆了口氣。
倒是有個教官伸出一根手指指著鶴望蘭:「剪過頭髮還那麼長?」
鶴望蘭:「……?」
孫政委:「明天接著剪。」
既然事情已經搞清楚了,幾個教官不再糾纏,拍拍裴衍的肩膀:「不好意思啊同學,我們也是按規矩行事。」
裴衍微蹙了眉,往後退了一步,眼神不經意間向窗戶一掃:「可以理解。」
一行人押著江一勛走了,鶴望蘭目送他們遠去,抱臂問:「什麼情況啊這是。」
迎接他的只有一道冰冷且急促的關門聲。
λ
門一關上,裴衍奔到窗邊,猛地推開。
窄窄的窗沿上,緊緊掰著八根細細的手指頭。
指節發白,被冷風吹得不住發抖。
底下懸吊的人聽見他來,抬頭,沖他糯糯地笑。
有點吃力,有點慚愧,又有點小驕傲。
但眉眼彎彎,比月更明媚。
λ
一離開裴衍的視線範圍內,江一勛立刻就他故意抱頭叫慘:「頭好痛頭好痛……」
「你頭上這是怎麼了?撞門檻上了?」教官打手電一照,簡直像是在看恐怖片,難為他這麼久都沒事人一樣。
江一勛趕忙告狀:「教官,我這是被人打的!」
「我跟小王是朋友,她洗完澡出來突然來結合熱,沒帶抑制劑,我就想幫她咬一口。她對自己的情況太樂觀了,還想自己走回來,我擔心會引起集體發情,沒讓她以身涉險,有個同學就誤會我是要非禮她,給我腦袋開了個瓢。我是眼看他跑進裴主席宿舍間的,想要討個說法,沒想到他們城南這麼不講道理!」
江一勛決定這麼做之前,早就全盤思考過了的。
他沒有對王心卓動一根手指頭,連言語上的冒犯都不曾有。
王心卓本身就在發情期,他的意圖缺乏攻擊行為佐證,很難界定。
誘導發情的藥物他們更是查不出來。
而他,起碼是個腦震盪,絕對的受害者。
教官道:「他房間裡來來回回都找過了,沒有。你先去醫院,有事兒明天再說。」
幾個人步出城南宿舍樓。
他們的背後,通訊室的窗戶底下,一道人影正貼著牆扭動。
裴衍緊抿著嘴,居高臨下扣住他的一雙手腕,將他往上拖。
……
江一勛到底心有不甘,回頭。
裴衍一身軍裝,淡然立在窗前,扶著窗框,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像一座立在明與暗之間的,漆黑的界碑。
江一勛頭皮一炸,回想起那股強悍無匹的信息素,梗著脖子轉了回去。
……
通訊室,窗下。
裴衍垂在軍褲邊的手,緊緊攥著另一隻手。
洛行雲靠牆癱在地上,捂著胸膛大口大口地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