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時間,教室里沒有什麼人,洛行雲坐在位置上做題,遠處食堂的方向很喧鬧。今天的題做的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行運如約來學校送午餐。洛行雲拎著一大堆外賣進教室的時候,即使是不熟的同學也都多看了他幾眼。
吃完午飯,洛行雲問孫若薇、戚羽幾個借了校園一卡通,一個人逛去了圖書館。
城南的圖書館是逸夫樓改的,80年代的建築,外牆爬滿了爬山虎,紅磚綠葉中三個金燦燦的鎏金大字,生了歲月的鏽斑。
陽光很暖,圖書館四周卻人跡罕至,非常冷清。這裡其實藏書頗豐,但是同學們一般不來。
洛行雲走進圖書館就周身一股寒涼,打了個噴嚏。他推開兩扇玻璃木門,在查詢電腦前坐下,輸入「信息素」關鍵詞。
當母親終於擺脫父親、他們三人得以順利獨立的時候,洛行雲以為自己跟特殊性別的緣分戛然而止了。
他未來會是一個普普通通的Beta,過自己普普通通的一生。
剛開始得知自己分化成omega,好像也沒多大感受。
可能是這幾年過得太平了,覺得自己即使是omega,也能安安穩穩地過下去。
直到前天第一次結合熱,差點被鶴望蘭捉住標記;直到**洶洶湧涌榨乾他的一切理智,讓他攀上一個Alpha的胸膛;直到第一次在醫院裡看到抑制劑後遺症的真實影響,刀痕刻在年輕omega潔白的手腕上。
他心中竟然奇妙地升騰起一股愧怍之情。
為他自己曾經的疏忽。
人類為了進化大腦,導致了嬰幼兒頭顱過大,女性400萬年來都在忍受難產的痛苦;omega垂直產道的出現讓生育不至於是一件太過痛苦的事。
可是omega的身體解決了難產,也變得極端脆弱。有很多生理學上無法克服的缺憾,讓他們成為無可爭辯的弱者。
但是啊,又哪裡只有omega是柔弱的呢?
當人類第一次在東非大裂谷東側直立起來時,茫茫的草原上,獅子有獠牙,獵豹有利爪,雄鷹有翅膀,水牛有尖角,羚羊能疾跑。
這億萬生靈,哪一種不比只會在樹上摘野果的直立猿強?
再放眼現在,這遍布全球的恐怖直立猿。
人類沒有獠牙,利爪;沒有尖角,翅膀。
人類也始終沒能進化出這些身體器官。
人類只是用了400萬年,削減了身體的其餘所有部分,將全部營養供向頭顱,只為了進化一個器官——大腦!
omega弱嗎?
很弱。
omega可以很強嗎?
可以!
因為衡量人類強弱與否的指標,從來不是武力,而是智力。
是智力,讓人類把樹枝削成長矛,從東非大裂谷擴散到全世界,在短短3萬年時間裡滅絕了無數磨牙吮血的大型肉食動物,成功站到了食物鏈的頂端,從此不復隕落;
是智力,讓人類刀耕火種,畜牧農桑,創造文字法典,建立奇觀文明,洞明萬物之理,從此日行千里,多鉚蒸剛。
知識就是力量,從來都不是一句空話。
當了解了這個世界運行的規則,就有力量去撬動整個世界。
洛行雲琥珀色的雙眼專注地凝視著屏幕,眼裡映出一本本書籍——
《生物化學》
《分化醫學》
《信息素學》
《生命分析化學》
《分子生物學》
《性腺解剖圖例》
《性腺解剖生理學》
……
沒有什麼是無法解決的。
要問為什麼,因為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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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摞書挪到圖書管理員面前,多到看不到背後借書的人。
「又是你。」管理員放下了正在做的數獨遊戲,翻了個白眼,「你知道一次最多只能借10本書的。」
纖長的手指按著三張一卡通推到他面前。
管理員無語,隨意掃著扉頁上的二維碼:「你不用念書嗎?」
「我這不是在念嗎?」
「你們高中根本不考這個。」
「學習不是為了考試,而是為了解決問題。」洛行雲帥氣地拿胳膊肘撐著一疊書,靠在櫃檯前看管理員錄入。
他突然想起一樁事來:「對了,《易感期alpha心理治療手冊》怎麼不在了?」
每次來的時候,這本書都放在最前頭的期刊櫃檯上,想不看見都難。他今天進來的時候下意識注意了一下,想出來時再拿,結果短短半個小時,期刊柜上已經空了。
管理員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居然是Alpha?」
洛行雲帥氣地撥了撥頭髮:「你猜。」
管理員估摸著也不像:「剛被借走。」
洛行雲尋思著自己運氣也忒差了點,圖書館八百年沒人來,這種指導手冊更是八百年沒人在意,怎麼他剛想偷偷翻一翻就被人借走了?
他生理衛生課都在做數學題,那天ABO專科的醫生借他翻,他翻的比黃書還羞恥,就看到字裡行間的親親抱抱摸摸了,所以直到現在,知道天文地理的小洛也半點不曉得怎麼安撫Alpha。
裴衍病得那麼厲害,都要徇私枉法、踐踏高考公平、帶他上Q大燕大了,作為始作俑者,洛行雲估摸著自己還是應當承擔起部分社會責任的。
「剛借走?誰啊?能幫忙查一下嗎?」
管理員剛正不阿:「私下外借是違反規定的。除了借書者本人,其他人休想碰書一根手指頭。」
洛行雲拿起櫃檯上的筆,將管理員的那本數獨轉到自己面前,刷刷刷填完,幫他翻頁,再將書和筆恭恭敬敬地轉了過去。
管理員:「……」
少年纖長的手指,不依不撓地把書筆再往他面前推推。
管理員翻著白眼坐到電腦屏幕面前,報了串手機號:「138****4775.你自己聯繫他吧。」
「謝謝!」洛行雲撥通了電話沖了出去。
「你的書!」管理員聲震寰宇。
「我一會兒來拿!」少年的聲音已經飄出800米開外了。
管理員搖了搖頭,嘴角爬上了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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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行雲一路疾跑,推開圖書館的門重新在沐浴在陽光下。
有一道目光立刻追上了他。
他下意識地轉頭,撞進了裴衍漆黑的眼裡。
圖書館旁邊有一道花廊,已經是秋末,枝頭的木棉和迎春都蕭條。
可是暖陽打在清俊少年身上,就敗了世間所有的顏色。
裴衍此時手中捧著一本《易感期alpha心理治療手冊》,穿著校服,修長雙腿鬆散交叉,慵懶靠在灰白格子的廊柱。
他的手機在響。
他鎖著洛行雲的眼中如此有深意,以至於一錯不錯的,帶著某種表演性質地摸出兜里的手機,放到了唇邊。
「餵。」
隔著十幾步的距離,洛行雲聽見耳畔炸開他又低又磁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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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行雲按了結束,想立刻、馬上從這裡溜掉。
這也太巧了叭!
借走這本書的人竟然是裴衍!
他腦海里「借書-快速通讀-火速歸還」的計劃被刪除得乾乾淨淨。
他想配合裴衍治療,但那是偷偷的、隱秘的、不動聲色的。
他不想讓裴衍知道,他還特意為了他去讀《易感期alpha心理治療手冊》,那是名花有主的omega才看的東西。
他跟裴衍不是那種關係,他只是純粹的想要幫他度過易感期……
少年垂下了眼睛。
如果裴衍誤會了,誤會了他跟這城南的半壁江山一樣,對他有什麼意思,那他這病或許永遠都好不了了。
想到這裡,洛行雲鼓足勇氣,挺腰直背走到裴衍面前,打算撒個小慌,永遠不讓他知道這通電話背後的意圖。
「你躲在這裡看這個,」洛行雲輕描淡寫、混若無事地撥弄了一下裴衍手中的紙頁,「是很難受嗎?」
剛問出口就後悔了。
因為昨天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裴衍說「都還好,就是想你」。
洛行雲的臉驀地就燒紅了。
裴衍靜靜地欣賞了一陣,挪開了眼:「嗯,很難受。」
洛行雲原本已經打算好承受他億萬噸的騷話,沒有料到班長病情有所好轉,居然說起了人話,一時間不知是欣慰好還是擔憂好:「要不去看看心理醫生?」
裴衍清淡地翻了一頁:「心病還需心藥醫。」
身為藥引子的小洛嚴肅地點點頭,表示沒救了,等死叭,他怎麼天真到以為班長會說人話呢。
「你找我,有什麼事?」Alpha直起身,像是睡醒的野獸,侵略性瞬間就出來了。
洛行雲的身高只到他眉間,聞到了四周浮浪的深海森林的味道,警惕地瞪著他:「我是想你……」
「想我什麼?」裴衍壓根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明明兩人已經很近了,他還不管不顧的把腳尖抵進洛行雲雙腳之間,上前一步,極度危險的距離。
洛行雲連退幾步,靠在牆上,只感到面前的ALpha冷清的聲音此時混著熱浪呼吸又酥又麻——
「你跟我打電話,一直用的是手錶,從來不打手機,因為你不知道我的手機號碼。」
「那我的手機號碼是誰告訴你的,嗯?」
「匆匆忙忙打著電話離開圖書館,是想找一個剛離開的人?」
「為什麼?」
「哦……」
「你想要這個。」裴衍垂眼,眸光在書封上一轉,單手啪地合上了書,掌住書封,食指來回摩挲書脊,在洛行雲面前細細把玩。
他的手指生的很好看,修長勁節,養尊處優,骨節不分明。
陽光下白皙得仿佛會發光,頂端卻沾染著紅,清水芙蕖,妖欲橫生。
這樣的手勢,像是某種暗示,讓洛行雲脊椎上沁出了一絲熱汗。
——讓他幻想出了那雙手掌住其他東西、用指尖緩慢挑逗的畫面。
就在他有些暈熱的時候,那雙深淵般的瑞鳳眼,突然一挑,盯住了他。
蕭條的走廊里,千般慾念破土而出,橫行肆意,縱然生春,密密麻麻纏上了他,像一道春天的囚籠。
洛行雲狼狽地轉過臉去,飛快地炸了眨眼,咒罵自己真是越來越會腦補了。可是他又實在不能不想,畢竟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圈套,為了釣他的圈套。
——被他發現了。
——想要為了他借這本書的心事。
裴衍嘴角揚起一抹笑,心情甚好地將《易感期alpha心理治療手冊》摁在他懷裡:「我發現這裡頭的安撫方式,我一個人沒法做。」
「還是你幫我看吧。」
「我不看!」小洛氣急敗壞。
「不看嗎?你明明很有天賦。」
「天賦?」洛行雲一頭霧水,不明白為什麼他突然表揚自己。
裴衍閒庭信步地抬手,摘掉他發頂一葉乾枯的木棉:「你很會哄我。」
「我現在,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