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根拔起

  就是在平日裡下班的時間季晨曦回到了家,可這一天又註定了不會平常。從客廳里走出來的楊柳在看到季晨曦的時候輕輕笑了一下,那個笑容看似平常,但季晨曦卻看到了很多深層次的東西。

  她的溫柔與柔軟,她的有苦不言,都像是一把把利刃直直插進季晨曦的胸口,他有些沉重的開口,可還沒等吐出第一個字,楊柳就搶先了一步:「我知道,可是你先不要說,什麼都不要說。」

  她的表情依舊淡淡的,只有眼神中帶著一些無助,就好像她已經做到了極致,這些無助是她再沒辦法承受,所以才會遺漏出來的。

  「楊柳......」季晨曦其實是想要說一些安撫的話,至少能讓她不要這樣隱忍,她可以打他,罵他,可以在他的身上做任何事情,只要能讓她好受一些。

  可是楊柳不會,她再一次打斷了他,一根手指快速的擺在嘴唇上,對著季晨曦噓了一聲,然後在將手指移開的時候,季晨曦看到了她的顫抖。

  「晨曦你別說了,我們去吃飯吧,我把晚飯做好了,我們去吃飯。」楊柳再一次笑了起來,可是那笑容卻勉強的可以。

  聽聞的季晨曦先是有些意外,但楊柳的模樣讓他根本就無法拒絕,他點了點頭,配合的當做若無其事:「好,我們去吃飯。」

  這頓飯讓季晨曦體會到了什麼叫做食不下咽,但他看著楊柳準備的都是他喜歡吃的菜,還是吃了滿滿一碗飯。

  之前的三天裡他都幾乎沒有好好吃飯,現在胃部突然接收到食物便開始對季晨曦提出抗議,但季晨曦卻完全沒有理會。

  吃過飯之後他們兩個在楊柳的提議下一起看了一部電影,一部美國的科幻片,電腦特技場景十分壯觀,至於內容,季晨曦根本沒有看進去。

  現在的他已經明白了楊柳的用意,她明白一切,她知道他這次回來是想要和她說什麼,她只是想要最後再過一天他們曾經最為平常的生活,因為今天之後,可能就再也不會有了。

  季晨曦願意配合,因為他也同樣捨不得,就好像現在楊柳正依偎在他的懷裡,她頭上洗髮水的香味兒是季晨曦最為熟悉的。

  可以後這一切都將不復存在,這讓季晨曦幾乎心如刀絞。

  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季晨曦是很尷尬的,然而楊柳倒是沒有給他猶豫的時間,她表現的若無其事,主動對他說了一句:「你抱著我睡吧,胳膊給我當枕頭。」

  聽聞的季晨曦努力讓自己露出一些些笑容來,可是苦澀實在漫溢,輕鬆的笑容幾乎是沒有可能,以至於他就是用這樣不倫不類的表情回答了楊柳:「好。」

  這個夜晚很長,那是因為他們都沒有入睡,也沒有人想要入睡,他們就這樣的靜靜地抱在一起,安靜的,沒有任何交談的,但卻是緊緊相擁的。然後在天色漸漸微亮的時候季晨曦突然感覺到了恐懼,他突然好想天永遠都不要亮,這個夜晚永遠都不要過去。

  然而這當然是不可能的,時間規律到近乎殘忍的一點點邁近腳步,一直到清晨來臨,陽光散進屋內,懷中的楊柳突然動了動,季晨曦幾乎是下意識的立刻將她抱緊,一個又一個的親吻不停歇的落在她的額頭上,肩膀上。

  她的呼吸埋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隱匿在最緊密的擁抱中,他們仿佛融為一體,心手相依,可下一刻他們要面對的卻是分離。

  「好了晨曦,時間到了。」楊柳輕輕的開口,聲音不大卻是有著劃破長空的力量,將之前的一切假象都切割開來。

  這種分開的方式真的是真實又殘忍,遠比之前季晨曦一進門時便開誠布公要來的折磨的多。

  人是有慣性的,之前那一段時間季晨曦每天都生活在掙扎與兩難中,那種心力交瘁讓他已經有了一些習慣。

  可昨天晚上的一切直接又鮮明的提醒了他,不是那樣的,他的生活並不是灰色的,至少在馮桑榆回來之前絕對不是那樣的,他有一個很幸福的家庭,但現在他要離開這個家,他親手將這一切毀滅。

  「楊柳......」感受到了來自懷中人想要離開的舉動,季晨曦想都沒想的就喊了一聲她的名字,他是想要挽留的,而他也真的成功了,楊柳停了下來。

  她重新乖順的窩在他的懷裡,甚至用手摟著他的背,輕柔的順撫了兩下,仿佛是在給他力量,也是在安慰他。

  就算到了這個時候,她也依然願意這樣做。

  「你怎麼還懶床了,可真少見。」她不再說其他,反而換做了平常的玩笑口味。

  心酸的感覺澎湃而出,季晨曦覺得自己就快要透不過氣,好像如果他現在放開楊柳,他就會缺氧而死,可反而就是因為這個,他才放開了手,認楊柳脫離開她的懷抱。

  他做錯了事情,他就該受到懲罰,千刀萬剮死不足惜,他又有什麼理由和臉面來向楊柳尋求安慰和庇護呢。

  所以儘管戀戀不捨,季晨曦還是放開了自己的雙手,讓楊柳離開。兩人體溫分開的那一刻,有風灌了進來,夾雜著雨水冰雹,毫不留情的敲打下來。這種感覺曾經有過,就在馮桑榆不告而別的時候,可又好像完全不一樣,不是多與少,深與淺的不一樣,但具體是哪裡不一樣季晨曦又說不上來。

  「去沖個澡吧。」已經坐了起來的楊柳對季晨曦說道。

  季晨曦平時每天最少會洗一次澡,有的時候甚至會洗到三次,他是個愛乾淨的人。

  「你先去吧。」這樣說著的季晨曦也起了身,去旁邊的床頭柜上取了煙過來。

  「那我在房間的浴室洗,你去客房吧。」楊柳提議著。

  「好,去吧。」伸出手的季晨曦在楊柳臉上愛憐的摸了一下,臉上也有了些笑意,可那笑容還沒來及的到達眼底,就被他眼中的壓抑深沉給吞噬。

  聽聞的楊柳點了點頭,直接起身去了浴室,穿著白色睡裙的背影不經刻意的就印在了季晨曦的心裡。

  季晨曦是抽完了一根煙之後才去洗的澡,所以等他洗好了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楊柳已經換好了衣服,坐在臥室的沙發里不知道在想什麼,聽到他進門的聲音才轉過視線來。

  「你不是有話要對我說嗎,現在談談?」楊柳這樣說著的時候看著他的眼睛裡竟然是淡漠的,這變化讓季晨曦有些複雜的意外,所以他沒有回答,只是走到楊柳對面的位置上坐下來。

  水可以讓人冷靜,一個冷水澡的沖刷帶走了季晨曦心頭的焦躁,也帶走了很大一部分的熱情,對生活,對所有一切的熱情。

  他突然就有了一種任人宰割的放棄感,雖然他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是你說,還是我問?」楊柳的聲音依舊是低低的帶著溫和的味道,就連現在也並不尖銳。

  聽聞的季晨曦抬頭看了看她,在察覺出她眼神中那抹真正的平靜時,再一次垂下了眼睛。

  他明白,這一次他傷得她太深,她的平靜是浴火重生,是大徹大悟,與歇斯底里追問原因結果或者是聲嘶力竭的控訴謾罵都完全不在同一個層次之上。

  這代表她對他已經失去了所有的信心與期待。

  季晨曦又想到昨天晚上,那個讓他恐怕永生都難忘的夜晚,明明他們坐的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卻因為即將帶來的分別而顯得那樣刻骨銘心。

  他記得楊柳強裝著沒事的表情,記得她靠著一次又一次的呼吸來調節恐怕下一秒鐘就要失控的情緒。

  她不是不在乎,相反的她是太在乎,所以才沒辦法容忍。她不關心過程,甚至結果,追問沒有意義,她也更加不會去挽留,失望透頂之後,自然便是平靜。

  大概是季晨曦沉默的時間實在太長,楊柳沒有再等下去,而是自顧自的做出決定:「你心裡其實一直有個人,而她現在在你身邊,對吧?」

  就如同季晨曦預料之中的那樣,楊柳早就清楚的知道,雖然季晨曦不清楚她到底是從何知曉,但現在也已經無所謂了。

  「你這次回來就是在婚姻還是她中作出了一個選擇,那麼你的答案呢?」楊柳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講話拖泥帶水兜圈子的人,那些沒必要的委婉根本就掩蓋不了本質上的傷害,從而變得毫無意義。

  這一次季晨曦還是沒回答,他站起來身,走到床頭櫃邊上拿了煙,一邊點燃一邊走回來重新坐到位置上。

  他的神態有些頹廢,雖是面無表情但還是能看出與平常的細微差別,他將煙和打火機一起扔到了面前的茶几上,又深深的吸了一口煙之後,終於開了口:「她是我愛上的第一個女人,但她卻更愛這個廣闊的天地,她不告而別,我們的關係無疾而終,之後我聽別人說她在美國結婚了。」

  三言兩語述平生,儘管其中涵蓋的日日夜夜都是那樣的真實,但卻不需要太多贅述,也根本不需要其他人的理解或者是同情。

  尤其現在身為唯一聽眾的楊柳,季晨曦並不覺得說得多麼詳細,又或者是多麼沉重就能改變今天他的背叛。

  無論他與馮桑榆之間如何如何,楊柳都是無辜的,她不需要去背負,也不需要理解,她可以怨他,恨他,唯一季晨曦從沒想過的就是讓她原諒,那種要求實在太奢侈。

  「所以當初你是在聽說她已經結婚之後才想要和我重新開始的,是嗎?」心思玲瓏剔透的楊柳立刻就抓到了重點。

  「是。」季晨曦直截了當的給出回答:「我想要重新開始,既然她已經成為了別人的妻子,我也應該放下了,我是真的很努力,但同時我也是真的很對不起你。」

  這一次楊柳沒有再說話,慢慢閉上了眼睛的她任憑淚水無可控制的從自己的臉上滑落。慧極必傷,她的聰明讓她一點就透,而這反而成為了傷害她的劊子手,季晨曦的那一聲「是」,便是穿膛的利刃。

  等楊柳再睜開眼睛時,她抬起手,將那條她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項鍊摘了下來,然後慢慢的放到了前面的茶几上。

  項鍊上屬於楊柳的餘溫仍在,但終究會慢慢涼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