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時代的錯誤
天空陰霾,小雨綿密。
羅曼戴著草帽,披著斗篷,望著眼前的灌木。
本地人喊它野酸棗,但果實不能食用,只有牛羊能吃,它分布廣泛,遍地都是。
鐮刀割不動,要用柴刀都要劈砍好幾次才能斬斷。
越冬後,地面以上植物組織盡數枯死,但土壤底層的根系仍然存活,韌性十足。
羅曼用力拔出這個灌木。
周邊土地先是鼓脹,繼而紋裂,最終撐碎。
繁密的根部暴露在空氣時,板結泥塊掛在細根上面,像是大瘤子,被羅曼提在手裡。
他的手掌有一層堅實的老繭,抵禦了摩擦和用力造成的傷害,但手背卻遭到了那株灌木的死前報復。
有根木刺刺入肉里,羅曼將手背放在嘴邊,吸出手背上的斷木刺,然後將帶著血絲的口水吐出,蹲下來觀察這片土地的土壤結構,是否適合開墾。
……
土壤一般分為砂土、壤土、粘土。
壤土最好。
質地疏鬆,通氣透水,保水保肥力很強。
只要稍作耕耘,把種子撒進去,收成一般不會差,是農耕文明的天選之地。
在羅曼印象里,也就大公領的千里沃野偏向於壤土,播收比例從1:5到1:12都在合理範圍內。
因為土壤肥沃的地方就是要比其他地方的產量高。
而眼前這片土地卻不屬於壤土。
表層是板結的砂土,大約十多厘米的厚度。
而深層卻是黏結的粘土。
砂土的特點就是保水性極差。
這場稀稀拉拉的酥雨這片荒地積出了數不清的小水窪,就算滲透下去,也很難殘留在砂土層。
深層的粘土特點就很特殊了。
優點是保水保肥強,潛在肥力較高。
缺點是濕度高,含水量也高,從砂土層滲透下來的水分全都留存在了這裡,但它基本不具有排水性和透氣性。
地緊難耕,土溫低,肥效不易發揮。
羅曼讓拉克斯打造出重犁,就是為了能將深層的粘土翻起來,經過太陽暴曬,清除雜草、防止蟲害,將底層肥力釋放出來。
表層板結的砂土也不是不能劈開。
可是很費勁。
原本兩頭牛就能拉動的重犁,如今需要四頭牛。
而且,效果也絕談不上多好。
只有累死的牛,沒有耕壞的田。
但無論怎樣,該翻地還是要翻地的。
一定的要改良土壤結構。
羅曼今次準備開墾出七千畝到一萬畝的荒地。
得拉過來一千多萬、接近兩千萬斤的泥炭和糞肥。
毫無疑問,這是個大手筆。
所以,這次他集結了三千個勞動力。
其中包括了嫁給士兵的那些適婚女性。
士兵妻子也是重要勞力,得跟在重犁後面撿石子、砸土坷垃。
建造隊也得停一停,先過來種地再說。
因為蓋房子什麼時候都能蓋,而種田不是什麼時候都能種的,現在急缺勞力。
趁著這場春雨的勢頭,用十字鎬將板結的土層掀開,土坷垃挨個敲碎,先是鬆土,然後每畝地再混進去兩千斤的泥炭進去。
兩千斤泥炭和糞肥結合的腐殖質,落到一畝生地里,就只能平攤出薄薄一層。
但若是一次施肥過多,不能及時分解,反而不利於土地熟化。
每年做兩次、每次一兩千斤的泥炭和糞肥。
三五年就能變成一塊合格的熟地。
疏鬆綿軟、結構良好、活土層厚達二三十公分,到時候無論種植什麼,都能得到極高的收成。
……
農業管事巴洛全程負責指導。
羅曼曾用一塊藍寶石,提升了巴洛的農業知識。
所以那個農夫之子對於農業生產的流程是越想越明白。
簡單來說就是開竅了。
他將過去的耕種經驗總結出來,慢慢形成了知識體系。
雖然只是雛形,也很粗淺,但這些知識如魔咒,讓巴洛神魂顛倒、欲罷不能,仿佛窺見了一個新世界。
巴洛有一位可敬忠實的父親,辛苦勞作數十年。
在過去的斯格鎮,沒人比那位父親更懂得種地,他有著很高的威望,有些時候農事官也會向他請教種地的問題。
但那人卻死在了去年的這個時候。
他因傳統而局限於過去時,而他的領主卻在高瞻遠矚、眺望未來。
他的血濺在了領主的腳邊。
他的死是沒道理可講的。
兒子心想,我的父親要面對這樣的困境,我的領主面對那樣的困境,他們卻要決出勝負,錯誤的是誰?
巴洛捫心自問。
諸神啊,緣何將苦難流進塵世、讓本就沒有過錯的雙方分出勝負、讓無辜的血流淌?
你們用漆黑的布蒙住我們的眼睛,又忽然將它掀開,讓刺眼的光線射進眼裡,卻又斥責我們無法承受熾烈的陽光。
如果陽光恆在,那為何今日才掀開那條漆黑的布?
如果陽光不在,那如今照在我們眼裡的又是何物?
用新的視角重新衡量腳下土地的真正潛力,而巴洛竟感到恐懼。
但這絕非是個人的錯誤。
是那黑布、是這時代的錯誤。
今後不能重蹈那樣的覆轍!
他要將他總結出來的農業技術傳播過去。
他求見了他們領主,得到了後者的答覆,允許他建立培訓班,傳授和推廣農業知識,從此掀開那層黑布。
這份寬容和恩賜使他感激涕零。
……
他們先是去祭拜了父親的墳塋,然後來到了這片亟待開墾的荒地上。
「巴洛,你看,這些耕牛和挽馬真強壯。」他的妻子對他說道。
他們全家都是種地人,妻子也是干農活的一把好手。
兩個孩子寄托在大廚房那邊撫養,一個不滿四歲,一個一歲多。父親死時,妻子剛生產不久,家裡需要更多口糧。
他也看見了那些膘肥體壯的大牲口。
每次越冬,那些大牲口都會掉重。
所以春天的耕牛往往是瘦骨嶙峋的,能觸碰到骨頭的那種瘦弱,一根根的肋骨清晰凸顯在皮上。
即使如此,它們每年仍要拖動犁具。
然而,今年它們被照料的很好。
他知道老爺將切碎的牧草窖藏起來,還提前讓他收割了五百畝的青豆做飼料,過冬時給它們吃,言稱這樣不會掉膘。
他那時將信將疑,依言照做,如今一見,各個膘壯,從此再無半分疑慮,並對那位領主敬若神明。
「巴洛,你看,這麼多鎬頭呢!」妻子又說道。
精鋼打造的十字鎬,足有兩千多把,跟不要錢一樣堆放在這裡。
他知道所有的十字鎬都是專門打磨過的,去打鐵棚那邊取十字鎬的時候見到過。
有專門負責開刃的崗位,五個鐵匠學徒坐成一排,轉動磨刀石。
磨刀石提前浸了油,刃口放在上面刺啦作響,另一批人將鹽水澆在上面,只用幾分鐘就能開刃,無論尖頭還是刃頭,都在閃閃發亮,獨屬於鋼鐵的鋒利感撲面而來。
毫無疑問,這是一件利器!
他深知鋼鐵農具對於效率的提升。
有些灌木堅韌硬朗,鐮刀都割不斷。
如今,只需要用鎬刃使勁一揮,就能斬斷。
他望著這片遼闊的荒地,對妻子說道:「干吧!」
(本章完)